虞景明靜靜的看著樓下天井裡的十八學士茶花,沒有講話安慰虞淑華,她曉得淑華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至於玫瑰為什麼這樣做,其實也有端倪的。
玫瑰假懷孕的事體被拆穿,榮太太那裡便已經容不下玫瑰,而至於淑華講,榮偉堂在她和玫瑰兩人之間選了玫瑰,這話也對也不對,榮偉堂不是選擇玫瑰,而是選擇誰對他的生意有幫助,榮興那一攤子的交際全靠玫瑰撐起來的,這點玫瑰只怕心裡是清楚的,再加上這回榮興打永福門的如意算盤落空,俄亞銀行要秋後算賬,等待榮興的只怕是破産清算的結局。
玫瑰大約是不願意再耗在榮興了和榮家了,她要走,走前自要撈一筆。只是這一手未免太狠辣了,當然事情尚未塵埃落定,最後結局會怎麼樣,誰也不曉得。
雨稀稀落落的漸大了,巷子裡如霧似藹。
虞記鐵門邊,一陣自來水聲傳來,打更的老羅睡了一個上午,這會兒才起床,端了個盆在水池邊洗臉。
“羅叔,時局不寧,永福門這邊這幾天夜裡多小心點哈。”虞景明探頭朝外面巷子裡喊。
“曉得了,這幾天趙明都安排了人跟我一起巡夜的。”老羅一臉水的抬頭喊。
虞景明便點點頭,頭幾天,因為錢瞎子帶著圍住永福門的事體,趙明怕出意外,每夜裡都加派了巡夜的人。
“唉,這時局沒個安寧的,聽講歐州已經戰了,香港那邊也好象不太安寧。”虞淑華在一邊也講。
“是呀。”虞景明點頭,聽虞淑華講到香港,便又問虞淑華:“三妹在香港還好哇?”
一提到虞淑麗,虞淑華猛的就一臉擔心,壓低聲音跟虞景明講:“大姐,有些話我都不曉得找誰講,我有一回聽人講,在香港看到三妹,講她在歌舞廳裡做經理,她一個女學生,怎麼會成為歌舞廳的經理?我實在想不通,我也不敢跟我媽講,我偷偷的寫信問過三妹,三妹回信講,那歌舞廳是董家開的,她在裡面實習,是臨時的,可我這心裡卻總覺得不對,誰家實習會做經理的呀?”
虞景明便不由抿了抿唇,三妹的情況她其實大體猜到一點,三妹受朱紅影響甚深,朱紅臨終應該是有託付的,三妹只怕是走上了朱紅那條路,而那條路從來都不容易,只這些事人本,三妹要瞞,她自不好講,便沉吟了一下才講:“你現在急也無用,三妹也是經過事體的,她走前也跟我講過話,性子安穩了不少,不象是會亂來的,這樣,紹英在香港也有不少關系,我再託她找人私下打聽一下。”
“那麻煩大姐了。”虞淑華講,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到了傍晚,玫瑰捲了榮興大部分資産跑路的事體就在永福門傳開了。
“呀,這回不但榮興要破産,只怕榮家也要完蛋,訊息傳出來了,榮興所有能變現的資産全被玫瑰捲走了,俄亞銀行那邊什麼也不管,直接起訴榮興,講榮興挪用銀行頭寸,榮偉堂這回不但是破産,只怕還要坐牢了,另外,榮興在銀行裡還有那麼多的欠款,榮家只怕是要賣老宅子了……”
不甚明亮的燈光下,老王頭的茶檔上一片竊竊私語。
哪個能想到,榮興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體,誰也想不到玫瑰會做出這樣的事體。
“那玫瑰呢,報案抓呀。”有人瞪著眼講。
“報案肯定是報了呀,只是現在這亂糟糟的,警察廳那邊忙著抓革命黨呢,玫瑰這樣的哪有時間理會,別的不講,你看看,當初捲款的吳經理,還有戴經理,如今找到人沒?還不是影子都沒有,如今這世道,這事體只要一發生,再想要抓人,就一個字“難”,更何況,玫瑰跟榮偉堂還是夫妻呢,話講回頭,這等於是榮家的家事,警察廳那邊最多備個案,完全有理有拖著慢慢來呀。”
同榮裡那邊專給人做紅白喜事的一個司儀坐在老王頭的茶檔上邊吃茶邊講,說完,那司儀又壓低聲音說:“我再講一個事體,你們曉得玫瑰把碼頭倉庫,店面那些東西賣給了誰?”
“賣給誰?”眾人好奇的問。
“賣給了警察廳的呂三呂隊長。”那司儀說完又沖著眾人眨眨眼。
“呂三?他不是經常跟榮偉堂一起吃酒呢,兩人關系不錯的呀,怎麼能背後做這樣的事體?”一些人驚訝的講,再一回味,便也曉得,東西若真是落在呂三的手裡,那榮家只怕很難拿回來了。
“呂三跟榮偉堂關系不錯,可人家小茉莉跟呂三關系更好呀,小茉莉是玫瑰的人,自然幫著玫瑰呀……”又有人一臉暖昧的講,永福門和同榮裡這邊誰不曉得,茉莉是呂三的相好。
“嘖嘖……”一些人嘖嘖了兩聲,一時倒不曉得說什麼好。只曉得似乎榮家這回再想要爬起來,只怕是難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回不但榮家栽了,只怕玫瑰也叫人算計了。”虞宅二樓,翁冒才回來,一坐下,就跟虞景明和紅梅講了玫瑰的事體。
“榮偉堂是栽了,玫瑰可是捲了錢跑了,怎麼反倒她變成被人算計了?”紅梅一臉疑惑的問。
虞景明這時卻反應過來了,若真是她想的那樣,那玫瑰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虞景明就講:“罷議租界擴充提案的事體是昨天晚上確定的,當然,玫瑰人頭熟,曉得一些內幕,那也不可能超過昨天下午,也就是說,從昨天下午到今年中午,就這麼點時候,要把這麼多資産變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玫瑰只怕也騰不出那麼多手來,另外她也要防著榮偉堂察覺,所以,這些買賣玫瑰只能交給茉莉去操作,玫瑰路子廣,認識的人也多,榮興這些資産也是搶手的,不愁賣,那怎麼可能最後所有的資産都落在呂三的手裡,呂三哪裡有錢買下這麼多的資産,所以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玫瑰要捲了榮興的資産,背後茉莉和呂三卻也早就盯上了玫瑰,我可以講,呂三拿到這些資産只怕一分錢都沒花,而玫瑰如今只怕也找不到茉莉了……”
玫瑰是終日打雁,最終卻被雁啄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