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過,終於落下了幾滴雨,卞維文擾著袖子站在老王頭的茶檔前,一臉平靜的講:“都不要瞎想,大小姐做事總是穩妥的。”
“那倒是。”眾人點頭,東家大小姐從來都是謀定後動的。
卞維文又笑笑,難得打了一角酒,回了後街,卻未進家門,只提著酒在後巷子裡——徘徊。
這一夜虞景明沒有回來,紅梅和翁冒也沒有回來,永福門各家的燈火也一直明明滅滅。到得下半夜,下了一場好大的雨,直到清晨,雨停了,報童又穿巷而過:“賣報,賣報,麻氏被抓六位工人無罪釋放,麻氏和美華沙廠三名工頭被開革,美華和麻氏工人停止罷工,法租界擴充議案暫時罷議,城南城西老城牆拆除築路工程由虞記,王氏,蘇氏追加投資,將於近日複工,總商會再次申明中立立場,並督促罷工工人返工,罷市商家開市,保證正常的經濟秩序……”
永福門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呀,這樣講,這事體過去了?永福門沒事了吧?”錢六嬸一邊幫著錢六叔整理剃頭挑子,一邊松一口氣講。
“大體應該是沒事了,不過,報紙上的事體也做不得真,得等大小姐回來才有確切訊息。”老王頭邊給爐子添煤邊講,活到他這歲數,講話從來不講滿。
“我跟你們講,肯定沒事了,我一早去外面倒馬桶,就看到城外壕溝種茭白的喬翼,他們昨天半夜裡被放出來的,一大早就在挖茭白,講馬上要開工修路,他們不能耽誤工程。”麻嬸講。
“呵,他們這回倒積極了。”桂花嫂過來開啟水,聽到也接話說。
“也是有來有往嘛,聽講這回大小姐為他們出了不少力,而且我聽他們講,這回修路,大小姐投了不少錢,商會那邊,把永福門巷尾到小西門口這一段地皮批給了虞記,大概可以蓋幾間房子,到時直通新的中華路口,聽講,這房子,城外的壕溝租戶是有優先租住權的,他們自然要支援的呀。”麻嬸講,她一大早倒是打聽了不少訊息。
“這樣講,那以後喬翼他們到是要跟我們做鄰居了呀?”對門,戴娘子端了個飯碗出來,也搭話說。
“那可不……”麻嬸笑嘻嘻的講。
虞景明便是在這一片嘈雜聲中走進永福門的,站在永福門的牌樓下,也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卻有一種掙破樊籠的感覺。
昨天一天一夜,著實是一場不見硝煙的大戰,但終歸是贏了。
唯有不屈,才能前行。
“大小姐回來了呀,永福門沒事了吧?”錢六嬸先看到虞景明,連忙打招呼問。
“沒事了,大家安心住著。”虞景明眉眼彎彎的笑著講,這會兒心裡真是有撥雲見日的晴朗,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大小姐一夜沒睡吧,快回家裡休息。”錢六嬸忙講,周圍人也真正鬆了口氣,雖然講永福門不是大家的資産,但住的舒服,誰也不想沒事挪地方。
卞維文拿著公文包從圓門洞出來,看到虞景明,眉目間便也溢滿了笑容,他昨夜同樣一宿沒睡。
虞景明看著卞維文眼下的黑眼圈,心便有些輕跳,就笑笑講:“維文這是去上班呀?”
“喲,卞先生今天還上什麼班呀,要請假的呀。”翠嬸便先打起趣來,虞景明便挑挑眉看著卞維文,卞維文就拱拱手,打趣的做出討饒的樣子,沖著虞景明輕笑著講:“有朋友不日要遠行,要去做點準備,我曉得景明喜歡吃碼頭上德叔家的蟹黃湯包,我回來帶一籠賠罪可好?”
虞景明歪歪頭講:“一籠怎麼夠。”
“那兩籠。”卞維文講,虞景明便噗嗤一聲笑了,卞維文也輕笑出聲,然後擺擺手,出了永福門。
虞景明目送著卞維文出了永福門,正要進九號門,抬眼看著巷尾時,不由又停住了腳步。
巷尾,失蹤了幾天的麻三妹和平五終於又出現了,只兩人情形並不好,平五顯然吃醉了酒,他大半子身子都趴在麻三妹的肩頭,麻三妹便更有些狼狽,衣服亂的,頭發亂的,眼泡也是紅腫的,這會兒麻三妹正拿紅腫的眼瞪著虞景明,虞景明也看著她,神色平靜。
“虞景明,這下你滿意了……”麻三妹咬著牙講。
“沒有什麼滿不滿意,我只做我該的事情,有些後果是必然的,於其問我,不如問你自己。”虞景明說完,便不再理會麻三妹,轉身進了九號門裡。
麻三妹愣愣的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扶著平五是了家門。
“麻三妹這什麼意思呀?”眾人一臉好奇,明明這回是麻三妹和平五的事情差點害了永福門,怎麼反過來,麻三妹表情,倒好似虞景明害了他們似的?
“你們不曉得呀,麻氏易主了呀,喬翼他們鬧的這一場把麻三妹和平五給坑慘了,這回麻氏工人鬧事,大家的矛頭是直指大倉洋行的,結果大倉洋行反過來講,他們只是投資,麻氏平日是由麻三妹和平五經營的,所以,麻氏事件的責任要平五和麻三妹承擔,同時,大倉洋行還以麻氏損害了大倉洋行的名譽為由,提出要從麻氏撤資,要求麻氏退回之前投資的資金,同時還要麻氏賠償大倉洋行的名譽損失費……”麻油婆說著,又一拍大腿:“這一大筆錢,麻氏哪裡拿得出來,平五昨天夜裡找我家鄧六喝了一夜的酒,也罵了一夜,講麻氏這一年都在跟虞記陶記打價格戰,雖然搶下了上海不少市場份額,但論賺錢,卻也是花錢買吆喝,哪裡拿得出錢來賠大倉洋行,所以最終平五他們也只有拿廠子抵呀,想想是真虧,麻氏這一年雖然不賺錢,但賺了市場呀,按這勢頭,明年就可以回本,如今白白給人做嫁衣了……”
到底是家裡做過麻油生意的,麻油婆分析起市場來也是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