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話音放落,虞二奶奶就發作了起來,整個人騰的站起身來,將手上的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臉脹的通紅的講:“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淑華一片心意你瞧不見的呀,你曉不曉得現在外面一些人在看虞家的笑話呀,永福門要是沒了,你虞景明可以不在乎你二叔,就不曉得你以後九泉之下有沒有面目見你爹呀……”
虞景明便微擰著眉看著二嬸,她自然曉得淑華為什麼回來,永福門面臨這樣的大事,淑華肯定要回來問問,而她那樣回話,其實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也是一種招呼,就好象鄰裡見面,問人“吃了沒?”一樣。
虞景明實有些摸不著,她這回話又觸到了二奶奶哪根神經,讓二奶奶這樣一下跳起來。
“媽……”虞淑華連忙扯了扯她媽,然後有些歉意的跟虞景明講:“大姐,我媽是急了,你不要在意。”頓了一下又講:“今天,我媽帶我也跑了一個下午。”
虞景明神色微凝,二叔在世時,二嬸自也常常跟著二叔出去交際,在太太圈裡是有一定人緣的,只不過,二叔乍然去世,二奶奶深受打擊之下,自也沒了跟人交際的念頭。再加上當初二叔過世的情況實在有些不名譽,還登上了滬上各大報的頭條,各家太太看好戲的也多,二嬸的性情便也有些乖張,聽不得風言風度語,此後幾乎就不跟各家太太往來。
便是當初叔麗和淑華出事,二嬸都沒有抹下臉去求人,如今,為了永福門的事體,二嬸卻是抹下了面子,雖然看起來效果不好,二嬸應該是吃癟,悶了一肚子的火,但虞景明記情。
“辛苦二嬸了。”虞景明一臉正色的講。
“辛苦什麼,你也不用說好聽話,你幫淑麗淑華,今後,她們記你的情份就行,我說過,我永遠恨你……”虞二奶奶盯著虞景明講。這一點已經成了虞二奶奶的執唸了,就跟她永遠不承認虞景祺的出身一樣。
“我曉得。”虞景明深吸一口氣回道,這事體,她心裡清楚,二嬸從未有掩飾過。
虞二奶奶便又突然笑笑:“但我再記恨你,我也是虞家人,虞記的招牌前,還有永福門三個字呢,我不管你是怎麼樣認為你二叔,但你二叔為虞記奮鬥了十年,他是想讓虞記成為百年字號的,現在有人打永福門的主意,我總不能什麼法子也不想。”說到這裡,虞二奶奶頓了一下,終又嘆口氣講:“只不過,我也是個沒用的,也就這樣吧。”
虞二奶奶說完,又沖著虞淑華揮揮手:“淑華,媽累了,扶媽回屋裡休息。”
虞景明便目送著虞二奶奶進屋,她才上樓,也沒講話,現在講什麼都是多餘,一切看明日。
虞景明上了樓的時候,小桃正站在樓梯口,看到虞景明上來,連忙去給虞景明備水,這天熱,虞景明跑了一天,混身有些粘呼呼的。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虞景明從屋裡出來,就看到紅梅端了一碗酒釀圓子過來。
“大小姐,吃碗酒釀圓子,是徐嬸子送來的,芝麻桂花餡,軟糯香甜的很,這一碗翁姑奶奶用井水鎮過,吃了涼快。”紅梅把酒釀放在八仙桌上講。
“好呀。”虞景明笑笑講,她再累,有這樣一碗酒釀湯圓,便覺人生美好。
虞景明吃了一個圓子,又問紅梅:“翁姑奶奶這老早睡下了?不舒服嗎?”
往常,翁姑奶奶總要等她回來在回房睡覺的。今日倒沒看到人,連夏至和虞景祺也沒看到。
“姑奶奶講大小姐今天太累,回家了就萬事不要想,好好休息,她不打攪了,也不讓景祺打攪大小姐。”紅梅講。
虞景明便點頭,又跟紅梅講:“翁冒今夜大概不回來了,你不要等他。”
明日虞記的一些具體事體是要翁冒這個總掌櫃出面的,另外只怕李澤時那邊,一但失敗最後的撤離也要翁冒安排,這裡面要聯絡好些關系,翁冒只怕忙的很,她是給紅梅提個醒。
“我曉得。”紅梅講,又呶了呶嘴,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虞景明吞下一個圓子問。
“聽翁冒講,李公子到上海了。”紅梅終是講道。
“我曉得的呀,美華的事體就是他跟維文講的。”虞景明笑笑說,而明日的整個事件裡面也有這位李公子的影子,這位任何時候都是能撬動全域性的人物。
“呀,李公子怎麼找上卞先生?”紅梅有些訝然,在她看來,這兩人是要互相避開的。
“我跟李公子的閑話底多了些,他這也是避嫌。另外,有些事體,他應該也不想牽涉虞記吧。”虞景明講,又說:“這回李公子應該沒有聯系翁冒吧?”
“沒有,聽翁冒講,他還是碰到年勝才曉得的。”紅梅道,心裡到底嘆息了一聲,大小姐跟李公子到底是無緣。
虞景明笑笑,她跟李澤時,本來也就是各有各的路,之前是一場偶遇,擦肩而過,過後,自然各奔前程。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行,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薇。”
裡間傳來景祺的背書聲。
虞景明挑了挑眉:“景祺學會背新詩啦?”
“可不,元甫表少爺教的。”紅梅笑笑講。
虞景明不由有些走神,回頭望她一路走來,竟也起了一種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薇之感。
“夜了,休息吧。”虞景明跟紅梅講。
暴風雨的前夜,卻是格外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