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奶奶跟在虞景明身後也下了馬車,心裡嘀咕著,虞寶珠一心要強,抬出元甫來望子成龍,只元甫的性子她也是曉得一二的,給他事體做,在框框內,他能作好,但要他去打一片天地,難,可不,如今又出事了吧,元甫這事體,虞二奶奶是打算看戲了,吃過一次虧就夠了,虞寶珠那可不是省油的燈。
潤生看到虞景明,一溜小跑過來,不用虞景明問,他便解釋了原委:“米店老闆娘昨天交付一批糧食給表少爺,還等著表少爺結賬呢,沒想跟表少爺合夥作生意的吳先生捲了款子跑路了,表少爺這邊付不出賬來……”潤生說著,嘖了一聲,這事體在外白渡橋那邊已經傳開了。
虞景明皺著眉頭,賬到好說,只這事體牽涉到吳先生,那她這邊就不好冒然插手,米店老闆糧要告元甫表哥,元甫表哥這邊也該要告姓吳的吧,虞景明斟酌著,這事體還是要看元甫表哥怎麼說。
陳元甫這時也看到了虞晃明,本來要死不斷氣的樣子突又來了精神,用勁的甩開老闆娘的手,晃得那老闆娘一個踉蹌,陳元甫已經幾步沖到虞景明跟前,虞景明看他,臉色是灰白灰白的,精氣神更是不太好。
虞景明還未開口,陳元甫先說了:“景明,我的事體你不要插手,我是活該,沒有當老闆的命,卻非要去折騰這些,最終又要拖累我娘了,我娘只怕這回失望的很,我也沒臉見她了,只拜託景明幫我照應一下我娘好吧?”
“表哥放心,寶珠姑姑那裡我肯定會照應,表哥你也別多想,事情出了就慢慢解決,天大的事體,只要邁過去了,回頭來看,都不是大事體。”虞景明勸了幾句,覺得表哥精神狀態有些不好。
陳元甫搖搖頭,還自嘲的笑了笑,轉頭又沖著糧店老闆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說:“走,去衙門吧,至不濟,我這條命就給你交待了。”說完,也不要那老闆娘再扯他,自顧自朝人群外走。
只沒走兩步,冷不丁的一個人急沖過來,撞的圍觀的人一陣東倒西歪。
“哪個遭瘟的。”眾人叫罵。
那人卻是一把揪住陳元甫,氣急敗壞的講:“別走,我問你,姓吳的到底去哪裡了?”卻是戴壽松戴經理。
也不過一天多沒見戴家大舅,虞景明看著戴家大舅,幾乎有些不認識,一身長衫皺皺巴巴的巴在身上,腳上的皮鞋全是泥,不曉得在那塊爛糊田裡踩過來,頭上的長辨子鬆鬆跨跨,連個帽子也沒戴,滿臉的胡茬子,兩眼睛血紅血紅的,布滿了血絲,抓著陳元甫眼著眼的樣子,跟要吃人似的。
“我要曉得,我能現在這樣子嗎?”陳元甫看著戴壽松,卻突然咧著嘴笑,臉上的表情是幸災樂禍的。
“你笑什麼?我跟你講,你也跑不掉。”戴壽松惡狠狠的講,說完,突然抄起擺在門邊的一張小板凳就朝著陳元甫兜頭兜腦的砸去。
“大哥,你這是做什麼?”虞二奶奶唬了一跳,連忙上前扯住,一邊潤生合幾個聽鄰居死活架住戴壽松,從他手裡奪下板凳。
雜木的板凳,硬的很,這真要砸到了腦袋,搞不好是要砸死人的,戴經理真是發瘋了。
虞景明在一邊冷眼看著戴家大舅一幅困獸的模樣,心裡琢磨著整個事體。
上回在董幫辦舉辦的董家宴上,她是親眼看到戴壽松跟姓吳的攪一塊的,再加上之前榮太太講的,戴家大舅藉著給榮興集資,卻是自己拿了錢再投資,再看現在,戴家大舅發瘋一樣的找吳先生,虞景明想,只怕吳先生捲走的款子就有戴家大舅集資來的資金,這樣一來,戴家大舅可就虧大了。
想著,又有些不對,元甫表哥跟吳先生是合作夥伴,按理講,吳先生跑了,戴家大舅只要盯著元甫就是,可元甫表哥的神情,倒好似這跟他無關似的,這裡面怕是另有內情。
虞景明正想著這事體的時候,陶記少東家陶子華突然沖了過來,攔著戴壽松說:“戴經理,我找了你一天了,你到是給我說說,俄亞銀行的款子怎麼回事?你前天說過的,我今天去辦就能下來,我今天去了,人家俄亞銀行根本就不承認,說沒這回事體。”
陶子華這會兒頂著兩個深深的眼袋,這幾天,他一直沒睡個好覺。
陶記自一開始盯上虞記的外埠市場,兩方便是短兵相接了,他也是有雄心,要吃下虞記的外埠市場。
所以,他搭上利德,要沖擊東南亞市場,花了不少代價,但總歸和約談妥了。
只虞景明那也不是省油的燈,外埠市場他陶記才布好局,虞景明卻是轉頭盯上了陶記上海的本土市場,虞景明一邊藉著董婆宴佈局虞記糕點的高階市場,又藉著滿大街的小挑子,採用的是蟻多咬死象的戰術,想擴大虞記糕點本土市場的份額,從他陶記嘴裡掏食。
虞記這兩手讓陶記被動的很,也是老天有眼,虞記被衙門針對,被逼的一氣關了好幾家分店,這樣虞記高低兩個市場的中間,就出現了斷層,高階市場成了無源之水,低端這邊,又因為虞記頻頻關店,讓人有些失了信心,未來發展就看虞記能不能穩住。
當然,有李家出面,虞記穩住是不成問題的,所以陶子華能抓住的就是李老爺子到上海中間的這一段空窗期。因此,這段時間,陶子華幾乎把陶記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一氣開了五六家分店,只要虞記關一家,他在原來虞記分店邊上開一家,就是為了趁著虞記關分店的這段時間,迅速搶佔虞記原有的客源,到那時,虞記就算是穩住了,但客源一失,想要再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可以說,陶子華一切算盤都打的非常好,但人算不如天算,利德出事,大倉接手利德,卻不承認之前商談好的合同,沒有了這些合約,銀行方面重新審查陶記的資金情況,這段時間,他真是找了不少人,但銀行方面最終還是以抵押的合同作廢為由,要求陶記馬上還款,雖然剛好一個中秋旺季,陶記著實擠掉了一部份虞記市場,回了一筆款,但這一筆款較之前的貸款是杯水車薪,更何況,接下來就是過年的旺季,也正是要資金周轉的時候,所以,前段時間,陶子華託了戴壽松的關系,想從俄亞銀行再貸筆款子把之前貸款還掉。
為這個,陶子華著實給戴壽松塞了不少錢,前天才拿到戴壽松給的俄亞銀行批條,可沒成想,今天去俄亞銀行辦手序,結果俄亞銀行根本就不承認,這拿不到貸款,還不了之前的款子,人家銀行要是來收陶記的鋪面和廠房的,陶子華已經急的一腦門子的汗了。
他今天找了戴壽松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戴壽松才露面,自不能放過。
“我哪裡曉得俄亞銀行又整什麼事體?我今兒個有事呢,明天再在你問問好了,你現在別煩我。”戴壽松聲音是嘶啞的,氣急敗甩開陶子華,隻眼神卻有些慌張,再也顧不得追問陳元甫,一咬牙擠開人群,抬手招了黃包車,一上車就連連甩手:“走走走,快走……”
沒一會兒黃包車的身影就消失在四馬路盡頭。
“戴經理,你不能這麼坑人哪,你拿了我的錢的。”陶子華大急的追出去,到了街口,黃包車已經沒影了,陶子華氣的直跺腳,最後抱著頭蹲在街口。
糧店老闆娘終是扯了陳元甫去了衙門,虞景明沖著潤生點點頭,潤生便也跟在後面,打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