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可不就是老潢嘛,咱們這永福門裡,誰也沒把你真正當貝子爺……你呀,跟我老六,還有老王一樣就一糟老頭,平日裡端著茶水侃大山,得空了溜溜鳥兒,管那些東西幹啥喲。”錢六叔邊嘀咕著,邊將老潢的辮子散開,細細的抹了一層頭油,再用梳子梳順,然後鞭了一根油光發亮的大辮子。
老潢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卻是轉頭沖著卞老三道:“困了沒?困了你先去睡。”
“不困。”卞三兒道,好一會兒又說:“我等大哥,二哥……”
“嘿,他們呀,今晚還不曉得能不能回來?”老潢低語,錢六叔在一邊收拾剃頭挑子,也暗暗的嘆了口氣,他家厚實跟著卞老二去了虞園的,之前才回來,他自曉得虞園發生的事體。
“嘿,都是禍害遺千年,可這年月呀,是好人和禍害都不能活的年月……這年月,活下去,有時比死的還最不容易的……”老潢摸摸油光發亮的辮子,站起身來,走到牆邊,朝著卞維新伸出手:“走了,回屋裡,再不回去,你那隻臘嘴雀就要餵了虞景祺養的小花了,那隻賊貓成日裡就在咱家院牆外轉悠……這不怕賊偷就怕賊掂記著……”
“呸,老潢,你說誰賊呢?”小桃之前回來的早,這會兒一直在給她大小姐等門,聽到外面的說話聲,便開了門,聽到老潢這話,又啐了一口。
老潢這邊卻是咧著嘴笑笑,不跟小丫頭片子計較。
“呀,小黑。”卞三兒這會兒卻跟火燒了屁股似的跳起來,牽著老潢一溜跑的進了圓門洞。
“慢點,慢點,我老胳膊老腿了……”
“這老潢,性情是越來越乖張了。”紅梅沖著老潢的背影呶呶嘴。
“心裡越不好受,外表越喜怒無常。”虞景明道。
“那到是。”紅梅點點頭。
小桃這時看到虞景明和紅梅到了門邊,連忙一臉歡喜的說:“大小姐和紅梅嫂回來了呀……姑奶奶問幾回了……”
虞景明和紅梅點點頭,斜對面正在收茶檔的翠嬸大半個身體從桌子後面探出來沖著虞景明好奇的問:“大小姐,聽說董幫辦在虞園吞槍自殺了?”
“是的呀。”虞景明點點頭。
“聽說是卞先生告發的?”翠嬸又好奇的問,虞景明便沒有吱聲。
“我說你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呀,不要聽風就是雨,鄧六的話你也信呀,趕緊收拾了回屋睡了。”老王頭甕聲甕氣的說道,之前鄧六和平五兩人在茶檔喝了一壺茶,全在編排卞先生的不是。
“我就是不信才要弄清楚的呀。”翠嬸嘀嘀咕咕的,又說:“他兩個從虞園得的訊息,說的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還說……”老王頭又一瞪前,翠嬸撇撇嘴,終是止了聲。
虞景明看看黑漆漆的天,永福門的風又起了……
麻油婆這時披著一件夾襖從後街摸了過來:“翠嬸,看到我家鄧六了沒……”
“之前倒在這裡喝茶,後來就沒看著了,怎麼,這夜裡還沒回家呀?”翠嬸反問。
“沒看見人影呢。”麻油婆氣的拍腿。
“哎喲,我說麻油婆,你家鄧六也實在不小了,得找個媳婦看著,要不然,哪裡能著家喲……”麻嬸已經睡下了,起來上廁所,聽到外面的說話聲,也從屋裡探出腦袋來打趣。
麻嬸的男人麻河北跟南街的豆腐佬都是河北人,河北那邊逃難來上海的人有不少,一幫逃難的在上海站住腳不容易,便格外齊心,前些日子,麻油婆去豆腐佬家裡提親,連個媒人也不捨得請,就她自己提了兩盒減價的陶記桂花糕就想說了豆腐佬那大閨女做媳婦,實在是有些打落人。
豆腐佬當初氣的發了狠話,就是養一輩子的閨女也決不讓閨女進鄧家。因著這事體,麻嬸看麻油婆也是有些不順眼,因此,這話裡多少是有些打趣成份的,就憑麻油婆這樣小氣,還有鄧六那爛泥扶不上板壁的樣子,哪個女人願意上門?
麻油婆自然聽得出麻嬸這話中有話,只是她家鄧六如今這情形,說媳婦實在不是一時半人會兒能有的,只得裝沒聽見,臉皮子一陣悻悻,攏緊衣襟,憤憤的轉身準備回屋,不樂意在這裡被人打趣。
只麻油婆剛轉身,就聽得巷口一陣腳步聲,卻是鄧六牽著一個女人跑進了永福門……
“喲,是豆腐佬家那個大閨女,她老爹跟鄧家都紅了眼了,她怎麼跟鄧六攪一起了……”麻嬸一臉驚異的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