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德商貿行的倉庫裡。”好一會兒,平五道。
“你的貨為什麼放在利德商貿行裡?”卞先生又問。
“這管你什麼事啊,我愛放哪裡放哪裡。”平五嘲諷著說。
“是不關我的事。”卞維武輕笑,頓了一下又說:“你沒有錢支付全部的貨款,只能是賣一點再提一點,所以,那批貨說到底還是利德商貿行的吧?”
“你什麼意思?”平五沒有吱聲,平嬸子聽著卞先生的話似乎有什麼不對,不由狐疑的問。
“老爹,嬸子,你們一直在說維武封了平五的貨,絕了平五的路,可事實上,維武封的是利德商貿的貨,什麼時候利德商貿行的東西就成了平五的了?”卞維文的話音依然平和,但話意卻也見崢嶸。
“利德商貿已經答應把貨給我的,只是我一來錢不夠,二來也沒有擺貨的地方,這才存在利德商貿行的倉庫裡。”平五強辯道。
“沒有入你口袋東西那就不是你的,別忘了利德商貿早先還答應那批貨給維武的呢,對嗎?”卞維文繼續反問。
平老爹吧答吧答的推著水煙,平嬸子張口欲言卻完全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平五陰沉著臉不言不語。
“平五,維武是江海關公廨所的差人,查走私是他職責,他查的是利德商貿,跟你平五是沒關系的,平五,你見好就收吧……”
“卞維文,你什麼意思,是說我家平五無理取鬧了?”平嬸子坐不住了,跳將起來喝問。
“這什麼意思呀?”虞景明這邊,嘉佳壓低著聲音問芸嫂子,芸嫂子看著虞景明,虞景明微微搖頭。
“卞先生這話我不明白。”門外,平老爹重重的吐了一口煙,用勁的扯了平嬸子坐下,才聲音低沉的問。
“那我跟老爹說說吧。”卞維文說,咳了一聲繼續道:“我其實一直不贊同維武進江海關公廨所的,一來要仰洋人鼻息,心裡憋屈。二來,那裡利益太重,維武的性子也是重利的,這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呀,就單說今兒個這事一發吧,明天維武只怕就要被公廨所停職審查了……”
“該的。”平嬸子嘀咕了句,平五依然不吱聲,平老爹又抽了一口煙,甕聲甕氣的:“為什麼?”按之前卞先生說的,維武只是做他應當做的差事,又做什麼要被審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平老爹你也是曉得的,這批貨本來是維武的,利德之前一直跟江海關的董幫辦關系不錯,維武是攀著董幫辦的關系,才從利德商行那裡討了些甜頭,幫著銷一點貨,賺點份子錢。現在呢,利德跟董幫辦之間有了矛盾,利德商行顯然另有想法,但利德和董幫辦兩方合作多年,互相之間總有些顧忌,免不得要試探一下,維武是跟著董幫辦討飯吃的小嘍羅,自然就成了利德開刀的物件。所以,利德商行才把當初說好的貨交給了平五去賣,這可就打了董幫辦的臉,董幫辦也是要臉的,是人都是要臉的,董幫辦免不得要找回場子,這才有維武帶人去封利德倉庫的事體,只人家利德也不可能光捱打不還手,只不過利德那邊要反擊得有個由頭……”
“這跟平五有什麼關系?”平老爹悶悶的問。
“維武今天封利德倉庫,走的是公廨所的官面手序,平五今兒個這麼一鬧,維武就變成了公器私用,利用公廨所打擊報複平五,有了這個由頭,利德再走一下關系,公廨所那邊自然可以審查維武了。不過,我說這個倒不是要怨你們的意思,維武既然選了這條路,那一切的後果就是他該擔當的,只是維武不過是一個小嘍羅,利德對付他的目的最終還是董幫辦,這等神仙打架的事體,別人躲都躲不及,平五是個局外人,如今他賣利德的好已經賣了,若不見好就收,還等著最後成炮灰嗎?要曉得,董幫辦也不是個沒手段的。”
卞維文一翻話落,平老爹和平嬸子都啞口無言了,平五臉色有些複雜。
“就算不成炮灰,但若逼的太甚,為著維武,我也是要拼命的。”這句話,卞維文說的低沉有力。
“我們還怕你不成。”平嬸子憤憤不平的嘀咕,平老爹跺跺腳站起身來,然後揹著手,轉身就默不吱聲的朝街尾家裡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瞪著平嬸子和平五:“你兩個還不回去,這大半夜鬧騰的,好看呀……”
“哦哦。”平嬸子聽著整個事體是利德跟董幫辦在打擂臺,弄的有些六神無主,再加上卞先生最後那話也讓她的背心直發毛了,這會兒連忙扯著平五起身,慌亂中還踢倒了凳子,又連忙扶正,才快步追上平老爹,街尾平家的門開了又關上了。
“不好意思,打攪大家了。”卞維文看著平家幾人的身影淹沒在街尾的夜色裡,也站起身來,拱手沖著趙明翁冒等人道。
這一夜也將盡了,沿著夜色遠眺,地平線處已現魚肚白。前街老王頭開啟爐子裡封了一夜的火,開始燒第一壺茶水。
“沒事沒事,走了。”翁冒趙明等人沖著卞先生擺擺手離開,心下裡倒是想著,倒底是讀書人,不見風雷,最後反倒是讓平五討了一場不自在。
卞先生笑笑,轉身進屋“吱呀……”一聲,三十七號的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