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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兩人一路就進了永福門。這時天已經有些暗了,永福門牌樓上的路燈亮了起來,趁著還有些天光便顯得影影綽綽的。
幾個七八歲的孩子追逐著,從巷口追到巷尾,又從巷尾追到巷頭。然後圍著虞記門口的自來水籠頭,扭身子,歪著脖子,張大嘴,灌了一肚子冷水,最後在家長的叫罵聲中笑嘻嘻的跑遠了。
“李大夫,救命啊……”就在這時一聲哭嚎自兩人身後不遠傳來,虞景明一回頭,就看到一身濕答答的陶裁縫,背上同樣揹著一個濕答答的人,踉踉蹌蹌的朝永福門跑。
“是月芬……”陳雲甫驚叫一聲,四馬路分店同月芬的布店斜對面,平日裡見面都要打個招呼,因此便是這會兒月芬趴在陶裁縫背上只露出小半張臉,但陳雲甫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快幫忙。”瞧著情形不對,虞景明招呼雲甫表哥一起幫忙,只是近了,一看到趴在陳雲甫背上的人影,僵手僵腳,臉色青灰,這人只怕是早就過世了。
“喲,陶裁縫,月芬這是怎麼了?”二號門的錢六嬸兒這兩天腰好了一點,可以扶著門走幾步了,這會兒就站在門邊,瞧著這情形也好奇的問。
“月芬投河了,投蘇州河……”陶裁縫整個人跟水鬼似的,臉白的跟一張紙,兩眼卻幽深的可怕,這會兒咧著嘴說話,音調卻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呀,月芬怎麼這麼想不開……”邊上的人一陣驚呼。
“我曉得,德三死了,昨兒個我家麻喜回來說,德三家那婆娘和兩個兒子一起把月芬從布莊裡趕出門了……”麻嬸子在一邊說。
李大夫一手提著藥箱快步過來,
“李大夫,快看看,快看看。”陶裁縫啞著嗓子嘶叫。
李大夫看到人,卻是搖搖:“這人都死了起碼有四個時辰了,還揹來做什麼。”
“不能救了嗎?”陶裁縫還不死心。
“唉……”李大夫搖搖頭,轉身提著藥箱進了家門。
陶裁縫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他哪裡不曉的人早死了,只是就有那麼一點點的念想而已,李大夫一句話,便將他的夢給戳破了,陶裁縫便跟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哭癱在地上。
邊哭邊哽哽咽咽的沖著月芬說話:“我曉得是我對不住你,只是當時眼皮子淺,上海的花花世界撩人眼,聞著女人身上那香味兒就暈頭轉向,以至於築成大錯。可我錯就錯了,落得現在這下場我認,可你不該跟我堵氣啊,那德三不是好人,我上門跟你說你不理我,我不怨,可我讓阿芸去跟你說了呀,我讓你走的呀……你為什麼不走呀……再退一萬步,你不走就不走了,德三死了,他家婆娘容不下你,大不了你布莊不要了就是了,沒有什麼比留得命更重要的,你大哥大嫂他們虧了錢,那是他們自己活該,你別理他們啊,他們要罵就讓他們罵,罵罵也不缺塊肉不是,再要不,出去躲一陣子,緩過來說不定以後還有好日子呢,你怎麼就想不開呢……那蘇州河的水那麼冷,裡面不曉得有多少冤魂,你偏要去跟它們做伴……你叫我以後怎麼過?你叫我怎麼活?”
陶裁縫這哭腔聽得人心裡一陣酸酸。
“趙叔,去買兩套幹衣服,和一副棺材來吧。”虞景明沖著車夫老趙道。過去的恩怨如何不說,過去的是是非非也暫且沒必要追究,人死總是入土為安吧。
“唉……”老趙點點頭,南街就有棺材鋪子,沒一會兒,老趙便帶著一男一女兩套衣服回來,身後是棺材鋪子的幾個夥計抬著棺材。
“陶裁縫,還是把月芬入斂了吧。”虞景明說著,又從虞記門房那裡拿了一卷席子過來,叫人圍在牆邊,麻嬸招呼了兩個婆子過來一起幫月芬換了幹淨的衣服。
虞景明又將男裝遞給陶裁縫,他之前顯然是下河撈屍的,一身濕答答的,也是要換的。
“謝謝。”陶裁縫換了衣服,沖著虞景明,趙叔,麻嬸幾個鞠躬。
“大小姐,這席子借我用一用。”陶裁縫沖著虞景明說。
“你用吧。”虞景明點點頭。
陶裁縫笑笑,卻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陶裁縫拿席子捲了月芬,又用換下來的濕衣服將席子捆緊,又沖眾人點點頭,然後拖著那捲著月芬的席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永福門。
“哎喲……陶裁縫這是棺材也不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