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說著,對門布店又是蹦的一聲,一壇酸豆角從店裡砸了出來,砸在地上,壇子碎成七八片,一股濃重的酸味就在長街上迷漫來了,聞到的人一個個那口水直流。
“喲,這是醃了多少年的酸豆角了,這酸味兒聞著就能倒牙了。”馮紹英受不了的捂著鼻子。這時,一男一女腳步踉蹌的從布店裡沖出來,四十歲上下,他們身後,月芬手裡拿著一根杆麵杖,頭發散亂,一手插腰的在罵:“每回過來,就拿一壇酸菜走過場,回回就想從我這裡撈銀錢,你們當我是開錢莊的呀,就算是開錢莊的也經不起你們這樣敲啊,你們不去點點如今的上海有多少家錢莊倒閉……”
“我們這不也是為了投資嘛,也不是白要你的錢,算是借的,等我們賺回頭了,給你算利息好了。”那婦人一臉大言不慚的說,好似那投了錢必然大賺似的。
“呵……投資?你們大字不識一個,曉得什麼是投資?別是給人送錢吧。”月芬沒好氣的叫。
“哪能呢,我們是大字不識一個,可德三說了,南彙那地兒要大建設,要通什麼水電,現在是集資,以後每年都有一大筆收入……”那男子道。
那男子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月芬氣的一蹦三尺高,她沒想到大哥大嫂居然是給德三投錢。
“哎喲,我的大哥大嫂,還德三咧!你們曉不曉得我現在是在給德三做相好呀,這給人做相好沒名沒份的,圖的啥呀,不就是兩錢嗎?我甘願給他德三做姘頭,那就是要撈錢,什麼叫撈錢?錢進了口袋那才叫撈,不是要倒貼給他,你們把錢交給德三投資,那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月芬說的咬牙切齒的。
“你給人做姘頭,你還有臉說這麼大聲,成,我們也不問你要錢了,我們自個兒想辦法,那個家你也別回去了,我們丟不起那人……”月芬她大哥叫月芬說的掛不住臉,青著一張臉回道,扯著他婆娘一臉憤憤的離開。
“格格格……”月芬依著門看著她大哥大嫂離開,便笑開了,只是笑著笑著那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滾。
四馬路西街,陶裁縫依然揹著一隻帆布包,沿著那幽深門洞叫賣著他那些繡鞋蘿帕。
幽深的門洞吱呀著,象是一隻只隨時可以張開大嘴吃人的怪獸。
“月芬她大哥大嫂也是失心瘋了,南彙那地兒現在根本就是個爛泥潭,大字不識的兩人叫人燒了一下也想進去撈錢,只怕到時要虧的當褲子……”田太太搖搖頭說。
“我聽說現在南彙西頭的地皮已經漲價了,都說年後還會有一波不錯的行情?”虞景明記得上午下樓時,聽到戴家大舅跟自家二嬸的對話。
“行不行情我不曉得,我是聽我當家的說的,南彙可能要亂,要造反,年邊有好多人在串連,背後還有人火上澆油……”田太太壓低聲音說,便是他們暫時還沒回南彙,但南彙串連的人都已經找到家裡了,那些有的確實是受了不公的,但也不泛煽風點火趁火打劫的。
本來,今年她家日子有所好轉,打算回南彙過年,一瞧這情形,便打消了回南彙的念頭。
“我聽他們說,過完正月就會發動。”田太太又壓低聲音道。
虞景明聽的心裡一沉,看來二房在南彙的投資必須馬上收回。
“景明,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陳元甫穿著一件青色長夾襖,又穿了一件皮坎肩,頭上戴著皮氈帽,弄的跟東北那邊賣皮貨的商人似的,他這會兒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剛從鋪子裡出來,就看到虞景明,便笑著打招呼。
“剛過來,到虞園這邊打牌,表哥過年不回寧波嗎這是要去哪裡?”虞景明問。
“我娘說我若不混到掌櫃的就不要回去,回去也是丟她面子。”陳元甫一臉悻悻,又說:“我去前面院子,還報紙。”說著,陳元甫揚揚手裡的報紙。
“哦。”虞景明點點頭,卻曉得前面院子就是指天蟾戲院。門邊,兩個夥計一臉曖昧的笑,陳元甫不由自主的臉皮就有些發紅,虞景明也不拆穿,又問:“長青呢?”
之前還見長青跟淑華說話,她這裡跟田太太閑聊幾句,就沒看到長青的人影呢了。
“長青好象有些不快活,他說出去吹吹風。”陳元甫說。
“哦。”虞景明點點頭,眼睜睜的看著念在心裡的女子出嫁,長青當然是不快活的。
這時,汪瑩瑩從虞園的門裡探出個頭來,沖著站在巷口的三人道:“你們三個好了哇?還不進來,我等著你們暖灶呢。”
喬遷新居時,請幾人吃飯是暖灶,新店開張前,邀請幾個朋友聚聚也是暖灶。
“哈,那我們幾個有口福了。”馮紹英笑嘻嘻的說。
暖灶是一定要吃一餐的,虞園這邊董幫辦請了董婆出面,所以,今晚虞景明幾個能吃上董婆的手藝,那可不就是有口福了。
“景明忙,我走了。”陳元甫見汪瑩瑩催虞景明,就擺擺手。
虞景明也點頭,一邊馮紹英拉著虞景明進了虞園。
進門之前,虞景明看著虞園牆頭翠堤二字,聽說這兩個字還是當初二叔提的。
思緒回到眼前,虞景明記得二房投資南彙時,長青專門來問過自己,自己當時也提過一句,若是南彙若有異地,就讓長青立刻將後上的投資撤出,也不曉得長青還記不記得?
現在正是應該撤出的時候了。
虞景明邊走邊想,就進了虞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