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吱呀的一聲開了,夏至從那門裡探出個頭來。
虞景明沖著她揮了揮手:“跟翁姑奶奶說不用起來了,我馬上就睡了。”
“哦。”夏至小聲的應了聲,那頭又縮了回去,然後是幾聲聽不太清的嘟噥,又過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關上,燈也熄了。
虞景明捧著杯裡,聞著乳粉的濃香,然後喝了一大口,果然解泛,好一會兒說:“夏至不錯。”
這乳粉是李大夫給虞景祺開的一味藥。
虞景祺現在病雖然好了一點,但夜裡還是常常夜驚,李大夫便跟夏至說,每晚睡前沖一杯乳粉給虞景祺吃,有助安眠的。
為著這個,夏至就湊婦人堆裡,沒事就打聽哪家的乳粉純正,哪家的乳粉質量最好。然後想盡辦法買回來給虞景祺喝。
“景祺的身份或許尷尬,但有這麼一個人掂在心上,也是一份福氣,難得的。”紅梅說。
這世上有很多的人,或許有許多的親人,但真正能被一個人擺在心尖上的又能有幾個。
“紅梅嫂怎麼不問問翁冒的事情?”虞景明抬頭看著紅梅說。
“今日事體之後,翁冒定然不會有事,再若有意外,那是天意,問又何益。”紅梅肯定的說。
“哈,紅梅看清了?”虞景明微笑著問。
“我是沒有大小姐見識深,但這些年在這上海,翁冒幹的又是掉腦袋的事情,有些東西不免也要琢磨的深了一些。這回劉大人是急了,蔡大人逃走之前,可是提空了道臺府監管的銀錢,劉大人接任上海道,沒有錢怎麼辦事?若是以前,上海這邊各大錢莊方面免不得要孝敬一些,如今因著股票危機,再加上庚子賠款,整個上海的錢莊幾乎是全軍覆沒,各錢莊和票號還等著朝廷救濟,劉大人想弄錢,唯一的辦法就跟朝廷要,可朝廷的錢也不是那麼好要的,沒有功勞怎麼好開口。所以這回朱先生這事可以說是劉大人手中的浮木,正好這位朱先生又跟翁冒牽連上的,劉大人就想借著翁冒把虞記拉下來。一來於朝廷可以表功,二來,坐實了上海商界私通革命黨的事體,劉大人便有藉口把手伸向了上海各商會,如些上海的局面就可以被劉大人牢牢的掌握了……”紅梅說道。
虞景明點點頭,沒有吱聲,繼續看著紅梅,心想著,紅梅這些年在上海眼界著實開闊了。
紅梅喝了一口水便繼續說:“如今劉大人空手而回,竹籃打水一場空,他的如意算盤也成空了。可他這一手筆卻也打草驚蛇了,上回因為蔡大人不顧上海市面經濟,一手抽空存在各大錢莊的稅款,直接造成多家錢莊倒閉,票號關門,上海各商家對此已頗有怨言,而如今劉大人又帶人大肆搜查永福門,上海商家自不免人人自危,這回肯定要起來抗議的。這種情況,道臺府也怕激起上海商界眾怒,所以只要翁冒不認,道臺府那邊也就不好揪著翁冒不放的。”
“嗯,紅梅嫂看得明白就好,就不用太擔心了。”虞景明笑笑說。
其實道臺府承受的壓力何止這些,如今還有朝廷想把鐵路收歸國有,可各商人投資的資金要如何處置?以及上海各商會拆借出去的資金要如何算?大家都等著看朝廷下一步動作呢。
另外今年自二月份以來,到五月,七月,十月,國會請願團幾次請願開國會,朝廷都是一拖再拖,十月份的時候,河南開封三千多人包圍巡撫府,保定各學堂罷課,山西太原1000人集會,5000人聯名,福建九府二州5000人集會,一時間引得全國上下風聲鶴唳。
虞景明前幾天還聽王家二嫂嫂馮紹英跟她說,端青二哥這些天都住在學校,朝廷怕上海這邊各學校響應各省集會,已經派軍警將各學校監控了起來,這又引起了不少怨言。
劉大人這回朝虞記下手,除了爭功之外,未嘗沒有轉移壓力的想法。只要抓住了虞記這邊跟革命黨有瓜葛的證據,那上海道的對各地的監管便師出有名了。
只是虞記同劉大人的這一場對手戲,劉大人終是棋差一著。
虞記贏了,翁冒的事件就好運作的多了。
“我只是有些擔心,各家抗議時自不免要抬起虞記做藉口,抬起虞記唱戲,只怕此後劉大人會記恨虞記了。”紅梅有些擔心的說。
虞景明看著面前火盆裡的碳火,星星之火如今已成燎原之勢了。
而在風雲激蕩中,逃避,擔心都無濟於事,只能迎著風浪前行。
虞景明也在搏,搏一個新時代。
“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