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錢安,雖說平安長大,但到底是錢老太虧了身子之後才出生的,低子差了一點,後來得了一場風寒,四十歲那邊就故去了,臨終前請了錢六過去,具體說什麼外人不曉得,倒是此後,錢六跟錢家倒是有些往來,只是兩家情份早淡了,錢四海的那幾個兄弟未必會把錢六這個大伯放在眼裡。
“六叔外冷內熱,未必不會出面,再說了,就算四海那幾個兄弟要分,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讓他那幾個兄弟的媳婦兒都立下字據,以後哪個兄弟出事了,那家裡的錢也是要拿出來平分的,那才是大頭。”卞維文說著,接過王老頭遞過來的熱水瓶。叫過卞維新,同老潢一起走。
那麻嬸一聽卞維文這話,倒不由眼睛一亮,可不是嘛,你們大家要分四海的,那誰能保證自己不出個什麼事呢,這樣的字據各家媳婦哪裡肯立,如此只要六叔出面,倒不是不能談了。
“倒底是讀書人哪……”眾人都回過味來。
這邊老潢綴在卞家兄弟身後卻在罵罵咧咧:“不該管這事兒的。”
卞維文說:“別人不問,我自不說,別人問了,我不說就有些過不去,四海跟維武是好兄弟哩。”
“嘿,我還不知道你,就是爛好心,那夜老許頭找你做什麼?熬了夜把永福門住戶各家的底兒都掏出來了吧?還有今兒個你讓維武送去虞家的那冊子,是有關虞記的吧,我可告訴你,四海媳婦這事兒是小事,無所謂,虞記的事情那牽扯大了,你能躲就躲,那家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老潢嘀咕的嘮叨。
“曉得了……”
虞景明的馬車同三人擦肩而過,風過,虞景明將這些話正好聽在耳裡。微一失神,不由的就想起那賬冊那一個個端秀的蠅頭小楷,當時還以為了許家大哥記錄的,原來卻是出自這位之手。
另外,卞家老二已經把她要的東西送虞宅了?想著虞景明不由撩起車簾看向正轉進圓門三人,這時候送來,正是瞌睡了得枕頭。
馬車在虞宅門口停下,虞景明帶著紅梅進了虞宅,就看到長青在天井裡打理著家裡的馬車。
三姑娘顯然剛從學校回來,拿著書正朝屋裡走,二姑娘端著一隻碗邊吹邊走。
“二姐,爹今天沒出去啊,居然讓長青去接我下學。”虞淑麗問道。
“爹病了。”虞淑華回過頭,正好看到一腳跨進門的虞景明,不由的便心虛的低垂了頭,端著藥碗匆匆朝正屋去,有些東西她心知肚明,但那一邊是自己的父親,她什麼話都說不得。
二叔病了?虞景明先是一愣,隨後卻是搖頭失笑,是該病了,只怕這一病,虞記的工人坐不住了。
二奶奶忙進忙出的直接拿虞景明當空氣。
虞景明也未多問,直接上樓。
樓上的小廳,翁姑奶奶已經擺好了飯菜,虞景用過後,翁姑奶奶便遞上一本冊子:“卞家老二今天給我的。”
同樣是端秀的蠅頭小楷,裡面記錄不但有虞記的繳稅記錄,還有各碼頭的出貨量,正好一一對照,難怪說江海關的人都要請卞先生,卞先生這手查賬的本事實是了得。
虞景明走到窗邊,這天天氣尤其的悶,那風都是熱呼呼的。
窗對面的茶檔,檔頭掛起一盞馬燈,映得整個長街昏昏暗暗,影影綽綽。
幾個閑漢坐在茶檔邊上聊天,王老頭和翠嬸正慢條斯理的收拾著。
“榮家玩蛋了,這真叫一時河東,一時河西,前幾天還風風光光的要辦喜事兒呢,轉眼就吹燈拔蠟……”麻河口甕聲甕氣的說,他是麻嬸的男人,老家河口人,逃荒逃到上海,在上海落地生根了。這會兒他就坐在自家門口,敞著身上的短褂,手裡的八蕉扇扇的呼呼生風,卻並點也沒感到涼快,這天悶的很,是要下大雨了吧?
“可不嘛,今天榮記的門都快擠破了,差點踩死人,最後還是自治公所派人差人維持秩序,如今兒已貼出告示,要清算榮家的資産……”接話的是一個年近四十的壯漢,大塊頭,頭上一根辮子盤在腦門上,額上密佈著油乎乎的汗珠子。
漢子就是趙明,桂花嫂男人,也是虞記的腳力頭。
“趙明,虞記欠的工資發啦?”麻河口問。
“沒呢。”趙明悶聲道。
“你們集的這資是做什麼投資啊?”麻河口又問。
“虞二爺沒說,不過我聽戴掌櫃的說過,好象也是投資股票。”趙明回道。
“哎喲,好幾個月的工資,上百號人呢,還是得追追。”一邊翠嬸道,又壓低聲音:“我聽說二爺病了……”
“有你什麼事兒。”老王頭瞪了眼自家婆娘。
這時雨點兒吧嗒吧嗒的下來了。
長街的人陸陸繼繼的進了家門。
人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