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多可笑啊,他這裡還在等著怎麼跟榮家一起來個體面的收場呢,景明那裡已經把所有裡子,面子都撕掉了,沒一點退路,讓整個上海的人都看了一出不花錢的大戲。
榮善山從衙門出來沖著他說的那句——你有一個了不得的侄女時,他就象當場被人颳了一個耳刮子一樣難堪。
虞二奶奶這時心裡是既委屈又氣啊,她哪裡想到景明不啃聲不啃氣的,卻弄了這麼一出。
“哪有這麼算計人的,有什麼不亮話呀,拿自家二叔二嬸耍著玩有意思啊,合著這些年我們送去寧波的東西都餵了狗了,活生生的養出一頭吃人的白眼狼。”
虞二奶奶跳著腳,揚高了聲音,直著脖子朝樓上吼。
這聲音在靜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虞景明坐在窗邊,外面似乎下雨了,不大,細細潤潤的,窗邊的梳妝臺上臺燈的光亮很是清透,虞景明在看書,最近出版的紅樓夢,以前她看紅樓夢是看閨趣,如今看紅樓夢卻是看世情。
虞二奶奶刺耳罵聲自也入得耳中。
翁姑奶奶將手上的針線盒子重重的放在桌上,站起身就要下樓理論,虞景明眼疾手快的拉著她:“翁姑奶奶,理這些做甚?沒的讓自己憋屈。”
“二奶奶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倒底是誰先算計誰?咱們也不過是求一份生存和自主,總不能讓人剝皮削骨了還不還手。”翁姑奶奶也是氣的跳腳:“二奶奶還好意思提他們這些年送去寧波的東西?整個永福門一年多少租錢全在她口袋裡,她們送去寧波才多少?而真正到景明手上又有多少?這人總得講個理吧。”
有些話翁姑奶奶還不好說,若不是有老太太照應著,大小姐在寧波的日子過的還不如這家裡的下人呢。
“這世上若都講理的話又哪來那麼多的紛爭?翁姑奶奶,睡吧。”虞景明合上書平靜的道。
正因為看清了太多的東西,她才不惜承擔汙名也要站出來。
“唉……”翁姑奶奶長長一嘆,微弓著身子出門,到了門口又停住了腳步:“大小姐,紅梅跟我說她想回到大小姐身份伺候。”
“那翁冒呢?”虞景明抬頭問。
“翁冒這些年一直跟著他東家在香港和廣州那邊跑生意,上海落腳的時間不多。”翁姑奶奶道,隨後又搖搖頭:“這孩子,是得提提他,回到上海好好找個落地的差事兒,這麼跑來跑去的總不是個事兒。”
“倒也是,這樣吧,紅梅跟在我身邊好多年了,我也實在想她,你就讓她過來吧,等翁冒回來,我們這兒也是他的落腳之地。”虞景明沉思了一下道。
“那感情好。”翁姑奶奶就翁冒這一個遠房侄兒,能在身邊,多少也是個安慰。
翁姑奶奶回了屋,虞景明躺在床上。
夜深了,虞二奶奶的罵聲斷斷續續,長長的巷子裡回蕩著如泣如訴的胡琴聲,是老潢又在拉他的胡琴,間或間還有繡眼鳥的小敘聲絮絮叨叨。
“呸,老潢,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明天別到我攤子上來賒茶吃。”茶檔老王頭的婆娘砰的一聲推開窗戶朝外喊。
“嘿嘿……我老潢的茶錢哪回不是卞哥兒幫我付的,你什麼時候肯賒給我過。”老潢嘿嘿的聲音總好象有一口痰吐不出來似的,這靜夜裡聽得人格外難受。
老王頭的婆娘討了一個好大的沒趣:“卞舉人就是爛好心。”老王頭的婆娘嘟喃一聲砰的關上了窗。
胡琴依然刺刺拉拉的。
虞景明嘴角微翹,這是最真實的生活。
夜深了,不知何時,虞景明在如泣如訴的胡琴聲中睡著了。
入夢的是童年夏日,知了在歡唱,紅梅手裡的團扇帶著一股涼風讓人好不舒爽。
燭光下,父親手下噼裡啪啦的算盤聲。
以及散漫在巷子裡那麥餅清氣夾著羊肚湯的濃香。
這是她記憶中的永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