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了一眼的孫元化幾乎成了一名廢人。
他是萬曆四十年的舉人,卻未能中進士。作為給事中孫浚的後人,在嘉定本地夠稱得上名門之裔。人皆雲其‘天資異敏,好奇略。’曾到徐光啟學館中受業。
天啟元年,隨恩師皈依耶穌基督。第二年,孫承宗啟用他在新修的寧遠城造炮築炮臺。然後,天啟六年後金打寧遠,被他的十一門火炮一通的轟。傳說,倒黴的奴兒哈痴被炸成重傷,捱過七個月後,死翹。成就了袁崇煥赫赫戰功的‘寧遠大捷’。
此乃是明廷的官方說法,其實人家奴兒哈痴活蹦亂跳的。期間,忙著與察哈爾的虎墩兔憨較勁,同外喀爾喀部落打打殺殺地,也沒見半點的不適,重傷是不可能滴。
同他關係真不大,反正沒過多久被兵部罷官滾蛋。
曹化淳主持重審的三千多案件中,千篇一律地都講某某受到閹黨逼迫,或雲看不慣魏忠賢等人的醜惡嘴臉。他孫元化也有了個較好的理由,叫被迫引退。
於是,崇禎元年,袁蠻子復出時候,點名要孫元化襄贊遼東軍務。
已己年,後金大軍繞襲京師。袁崇煥倒臺被剮,邊關有八城二十四堡因架設了火炮,滿人想也是愛惜不多的兵力,沒派人去攻取,這便成了孫元化實打實的功勳。
捱到崇禎三年五月份,兵部尚書梁廷棟著力推薦,朝廷破格啟用他為登萊巡撫。之後的事,不提也罷,那是孫元化一生中最為講不清的一段。
但他確實沒降敵,基督信徒,不說謊。
唯一中騎都尉黃某人還不曉得的是,孫元化曾經在遼東期間曾僱傭過弗朗機人,出任登萊巡撫後,也聘請了為數二十七人的西番人。
肯出面搭救孫元化的黃某人,至多一半是因徐光啟的忽悠。另一半,則是為錢。
孫家及逐漸身體在逐漸康復中的孫元化當然明白。出了血本的老徐頭則不這麼看,他同黃某人做過兩次深談,認準其人乃是朝中不二的良將,否則也不會心血來潮向聖上推薦。
老徐頭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家與本地富戶、望族俱有聯姻關係。所以,也常遭朝臣詬病。
仔細來講,徐閣老獨子徐驥的三兒子徐爾鬥,娶的是孫元化的外甥女王氏。兩家如此的親密,由此可見,關係非同一般。
單說孫元化的三個兒子,確實貨真價實的孝子。尤其小兒子孫和京,使銀兩塞獄卒嘴,換上囚衣幾次三番地入到獄中照顧父親。如今父親脫難,又獨自回家照顧腿有毛病的年邁母親。
曾經大兒子孫和鼎傳給徐光啟有關獄中之事,便是他三弟親眼所見。
現在,老徐頭病重,眼見時日不多,打發隨他在京的次孫徐爾爵,偷偷來南口見孫元化。
“九實兄,別來無恙。”九實是孫和鼎的字,徐二孫子當然是曉得的。
“快,內裡請。”身著號衣的孫和鼎連對方的姓氏都不敢稱呼,唯恐外人跟前落下口實。
南口張家莊園,以渺目道長為尊,他的日常任務就是為其把門。只要冬至和慶生兩個不過問,可隨意走動,相對自由。
“親家翁可曾好?”問話聲壓得低低的。
“進去再說。”
得益於渺目的超凡醫術,孫元化雖然眼只剩下一隻,本以為要殘的雙腳,眼見得大有好轉。連帶的,孫和鼎對施與援手的黃某人改觀不少,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參見巡撫大人。”這便是讀書人出來的規矩,致仕的尚書稱尚書,被擼的巡撫仍然稱巡撫。
“你怎麼來了?”斜趟廂房的孫元化用一半生人氣息的聲音,問他。
“家祖父叫我來看您。”
“恩…,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