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政變登位者,苻堅自不會忽視對這方面的防範,除了承襲前朝舊制的各營,又新設四禁將軍,進一步分割長安中兵將領的兵權,細化內、外城職責範圍,其內部又分屬不同派系相互制衡。
積弩營駐於毀廢多年的建章宮附近,巡防範圍止於章、直二門之外,當值軍士腰佩竹木籤牌,轄區之外的不同規模調派,除詔命外還需佐以旗幟、令牌、兵符、旄節等。
而呂隆為與苻馨會面,是在當值期間,擅離防區又披甲入禁,幸好被供奉官王強巧妙攔在桂宮外,否則惹出事端,就算其家世顯赫,也不會僅是降職這種不痛不癢的處置。
短短旬月之間,呂隆先從太子儀衛,轉入外城禁軍,又從郎官貶為車騎,加上為苻馨之事煩惱,讓所屬什伍的隊率十分頭大,既不能視之為普通小兵,又怕其再生禍事,乾脆幫忙告假,讓他歸家暫歇些時日。
長安城防分內外兩重,桓溫第一次北伐時,軍次灞上,苻健提前下令堅壁清野,自將羸兵六千守內城,為苻萇、苻雄、苻菁等人增派精兵三萬,並在城南紮營守外城,最終擊退了坐失良機的桓溫。
車騎一稱源自秦、漢,即輕車、騎士的合稱,不過車兵在春秋後期就隨著戰爭的發展,以及作戰方式的改變等因素,逐漸由盛轉衰,西漢時車騎就已用來指代騎卒。
呂隆回到家中後悶悶不樂,此時已經進入379年)八月,秦軍於淮陰大敗一事在長安擴散開來,在前方待罪的主將彭超也於一月前自殺於獄中。
能夠被輕輕放過,呂隆也是沾了親戚們的光,前秦連喪能夠委任方面的統兵大將,本被苻堅抑制的伯父呂光得到啟用,領兵入蜀平定李烏之亂,堂姐之婿王顯因為用兵警覺,淮陰之敗後升任揚州刺史,麾下強弩營禁軍隨之調為外兵,屯戍下邳。
這年的二月,呂隆自洛陽返回長安不久,有“萬人敵”之稱,且一生未嘗敗績的幷州刺史鄧羌病逝於朔方,僅僅兩個月後,新任荊州刺史楊安,四月在襄陽病故,七月中自殺的彭超雖因貪功冒進招致大敗,但統兵能力與戰略眼光都是有的,再算上戰死的洛州刺史邵保等將領,這對身為外族政權,擴張過速又缺乏人才的前秦可謂是傷筋動骨。
更嚴重的是天災還在繼續,持續一年的襄陽戰事,再加上東、西兩線的策應,數十萬規模的兵馬調動,使得關中到河洛一帶的官倉存糧幾乎見底,
苻堅再一次寬赦劉衛辰,加授其西單于,可賜婚宗女卻未立即進行,而是遣其北上收聚亡散的部眾。這番操作,就好似驗看貨品成色一般,倘使劉衛辰無力再號令朔方胡部,那自會被棄若敝履。
而劉衛辰在籠絡人心這方面,也真的是有一手,要知道他此前在苻堅、拓跋什翼犍、劉庫仁手中數次敗亡,不止一次的降附、反叛、敗逃,最慘的時候甚至是匹馬逃竄,連妻兒都被俘獲。
劉衛辰獲得敕封后,即從秦直道北上,趕赴驄馬城,驄即毛色青白相間的駿馬,也稱青驄。驄馬城位於無定河中段南岸,也就是今天的橫山、榆林、米脂三地正中間,北周武帝初年,於此地置銀州。赫連勃勃稱夏王,築統萬城為都,其地就在驄馬城上游北岸,後來胡夏為北魏所滅,改稱統萬鎮、夏州。
十多年前,苻堅改元建元365年),親率大軍北上平亂,之後又由驄馬城入朔方巡行,震懾、安撫諸胡,而被戡平、降附者,就是一同舉兵叛亂的匈奴左、右賢王,劉衛辰與曹轂。
年代相近,同樣敗而復振的經歷,劉衛辰卻與深得部下愛戴、敬重的姚襄不同,反覆無常的他更擅長威逼利誘與狐假虎威。
隔年380年)開春,實力恢復的劉衛辰再入長安,正式迎娶受封為定陽縣君的苻馨。
卻不知當這般訊息傳至盛樂,劉衛辰此前被俘的正妻拓跋氏,與兒子劉直力鞮將會作何感想。
這位拓跋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原是劉衛辰父親劉務桓的遺孀,劉衛辰兄長劉悉務祈的死她也脫不了干係,作為拓跋什翼犍之女,她與劉庫仁又是表親,所以被俘後受到善待,與劉衛辰所生的兒子更是奇貨可居。
二十多年前,劉務桓死後,其弟劉閼陋頭繼為鐵弗部首領,背叛代國,拓跋什翼犍隨即扶植長期在盛樂為質的劉悉勿祈回到河西,爭奪首領之位。劉悉勿祈臨行前,代王妃小慕容氏曾告誡其警惕劉衛辰,只是未得重視,驅逐劉閼陋頭之後不過數月便過世,死因可疑。
其時前燕稱雄幽、冀,代國亦割據前套、雲中,安氏、庾氏、王氏都是遼東至草原商路主要參與者,小慕容王妃極得拓跋什翼犍寵愛,不光掌握代國宮內事務,所提意見也多數得到採納,透過商人們傳回的訊息,早就聽說繼庶女拓跋氏與劉衛辰過從甚密。
只不到半年光景,劉衛辰就超額達成任務,以秦主所授名義,招集河西各部入塞耕種、居住,短短數月便有數萬人來到塞下依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之所以會有這般景象,除了苻堅繼位至今二十餘年的仁名信望,也有天時惡劣的緣故。
魏晉南北朝正值寒冷期,前秦滅前涼、代國後,攻打襄陽前,苻堅與心腹重臣權翼等人設計,收王侯、豪望、富戶門下僮隸三萬餘,修治關中水利,減少水旱不時造成的影響。
可連續大戰帶來的消耗和徵發,使得才緩過口氣的關中再度被勒緊了脖子,彭超兵敗淮陰後不久,關隴地區更是發生嚴重的饑荒,朝中力主再起大兵攻晉的聲音也為此平息下來。
不光是前秦所處的北方,東晉方面,這些年也是天災頻發,短時間內雙方都無力再發動大戰,於是默契的將目光暫時轉向內部治理。在這之前,海東三國就已受災嚴重,納貢於前秦的高句麗與聯盟敵對的百濟、新羅,共同遣使來到長安,請求前秦介入調停,而苻堅則命苻洛督兵至和龍,以促成海東三國和談。
時間來到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元日大朝後不久,在洛陽任上封關自固、要挾中樞的苻重自去歲被檻車入京後,這一年來反省的相當不錯,苦於缺乏方面大將的苻堅於是將其重新啟用。
同時,苻重之弟,時為幽州刺史的苻洛不滿此前滅代時的封賞,在屬吏平氏兄弟的挑唆下頗有自立之意,於是苻堅任命苻重為鎮北大將軍,出鎮薊城,意在緩和雙方關係,儘可能以和平手段來解決內部矛盾。
襄陽之戰後,釋道安被迎到長安,此前客居襄陽弘法,暗為前秦探聽東晉朝野訊息,十數年來雖功勳卓著,奈何作為中間橋樑的王猛死後,苻堅這位年紀漸長的雄主對他始終隔著一層。
王猛的成就離不開釋道安早年的慧眼識珠,佛圖澄死後,失去庇護的二人互為師友,扶持前行。而苻堅與王猛一見如故,不僅將其當作心腹、臂膀,更視為師長,深信不疑。
可釋道安與苻堅之間,就差點意思了,釋道安雖下注在苻堅身上,可是,師事於佛圖澄,經歷了後趙衰亡過程的他,仍對前秦的未來存有疑慮。
尤其是在王猛過世之後,入長安以來的沿途見聞,明明人口漸旺,郡縣平定,可在釋道安心中,這種莫名的危機感,依然難以平復。
而苻堅對釋道安表面十分重視、禮遇,卻不完全信任,簡單來說就是敬而遠之。釋道安入住五重寺已有數月,苻堅與之相見屈指可數,縱有會面也是命人召請,並不親往。
一向為苻堅所重視的太學生們,聽聞釋道安來到長安,多有慕名前往求教、依附者,幾乎如同當年佛圖澄在鄴城時的景象,這也是苻堅幼年最為深刻的記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