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戈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實在太大了些,倒是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幾日幾乎成了杯弓蛇影的人,每次聽到這聲音,就疑心是不是顧念過來了。
可是聽著那馬蹄聲漸行漸遠,他又有幾分無奈的嘆了口氣,早知不會是顧唸的,平白抱了希望,所得的,便只有失望了。
戲班主出門的快,不一會兒又見他回來了,只是這會兒的面色就不如之前出去的時候好了,猶猶豫豫,頗有些為難的說道:“似乎是顧司令要走了,在運東西。”
何平戈聽了這句話,有些愣神,之前雖是聽過顧念說要走,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快,腦子裡有那麼幾瞬的空白,等到何平戈終於反應過來的是,他也顧不上臉上的妝容了,匆匆的將衣服的幾枚釦子繫好,便追了出去。
馬上的人倒不是顧念,只是個負責傳信的,何平戈跑跑停停了幾次,帶著滿心的惶恐,總算是到了城門邊。
何平戈這頓跑不算白跑,他沒來晚,顧念坐在馬上,神色淡然的看著小兵們收拾東西,副官靜靜的站著清點,時不時的會上前一步,似乎是在和顧念商議稟報什麼。
也是何平戈來的時間巧,副官這邊剛說完話,一轉頭便看見了不遠處而來的人影,不自覺的道了一句:“何老闆?”
何平戈聽到副官的聲音,不自覺的頓了頓腳步,一路奔過來,這會兒反而有了些瑟縮,彷彿是解釋,又彷彿是在掩飾心慌,言語蒼白的幾乎有點可笑:“聽說司令在收拾東西,我就順路來送一送。”
何平戈是個演慣了戲的人,對自己的表情控制能力極強,在他這樣的努力壓制下,從顧唸的角度看來,只能看得到何平戈的神色溫潤安靜,彷彿就真的只是如他所言,順路過來送一送罷了。
只是何平戈這一路跑來衣衫還是有些淩亂,再加上臉上沒卸完的妝,怎麼都顯得這話,有些虛假的過分了。
顧念無聲的笑了笑,輕微的扯了扯馬韁繩,那馬兒便邁了步子,奔著何平戈走過去了,何平戈猶豫著不知道顧念是想到自己的身邊來,還是隻是想走過去,而自己擋了她的路,猶豫再三後,他到底是站著沒動。
到底是離別在即了,顧念也就沒有和何平戈賭氣的意思了,她打馬到了何平戈的身邊,自馬上俯身,輕輕的在何平戈的臉上抹了一把,染了滿指的脂粉。
這回她的語氣有點溫和,不是平靜,是帶著有一些惆悵的溫和,彷彿是回憶一樣:“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戲園子裡,你當時帶著妝,這該是咱倆最後一次見面了,你還帶著妝,不得不說這還挺有趣的。”
其實顧念自己都不知自己為什麼會說起這句話來,可是這句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她自己便笑了。
何平戈略微仰著頭,看著顧唸的笑,顧念話裡的那些舊事,不但但是顧念記得清楚,即便是在何平戈的記憶裡,也仍是色彩鮮豔,恍若昨日那般。
分明閉上眼睛,還是曾經的相伴而笑,可落在兩人眼前的,卻只是分離了,何平戈的唇齒彷彿被凍結了一半,心有千千結,卻是一言也道不出。
幾乎要將口腔的內壁咬出了鮮血來,何平戈才勉強做出了平靜的樣子:“司令什麼時候回來?”
何平戈原本想問的,是顧念是否還會回來,可是話到嘴邊,卻到底是改了口,留下的那點子餘地,也不知道是等誰來走。
顧念在何平戈的話裡沉默了一會,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問自己又分明是看著何平戈:“難得你認為我會滿足於這方寸之地嗎?”
顧唸的眼神微微的眯起了幾分,似乎是在回憶,一點笑意噙在唇角,將出未出:“若不是當初……我也不會留在這裡這麼久。”
她看起來是要說些什麼的,可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反正都要別離了,再去牽扯那些兒女情長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何必徒增感傷呢?
何平戈靜靜的看著顧念,見她將話吞下也不去追問,似乎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顧念這個人心硬了一輩子,可唯獨是在面對何平戈的時候,一次次的丟盔棄甲,這次也是不例外的,她有點捨不得將何平戈困在這個內疚自責的牢裡,哪怕是何平戈讓她一次又一次的生氣,她也是捨不得的。
利索的翻身下馬,披風在風中翻出了極為好聽的聲音,顧念今天又換上了初見何平戈的那一身軍裝,一身的立立正正,連個多餘的褶皺都沒有,整個人看起來,跟個完美的,不近人情的假人似得。
可也就是這個假人,轉身問副官要來了帕子和水,親自將帕子打濕,扶著何平戈的肩,將他臉上的那點妝卸了下去。
隨著那些粉的白的的妝容融在了帕子裡,何平戈俊朗的眉眼也就越來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