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才不聽他的話,大步就往前去,遇著簾兒遇著門就進去看看,你別說她這運氣不錯,還真讓她給找著何平戈了。
何平戈是角兒,不和龍套似的須得擠在一起化妝,自個有自個的單間,這會把一身戲服卸下,只穿了純白色的水衣,手上拿了帕子正卸妝呢。
何平戈主要是扮旦角的,妝化的細,卸的時候也細致,不能跟那些龍套似得一把水呼嚕呼嚕就算了,得把帕子拿涼水浸了,擰的幹幹的再一寸寸的擦,待到顧念過來的這會,何平戈也就卸了一個眼睛的妝。
聽著聲音,何平戈停下手裡的動作,笑著轉頭看向門口:“不說了我沒事……”
他這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本以為來的人會是婉兒,卻不料竟是顧念,稍微楞了一下後,他憑著顧念這身軍裝就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站起身來微笑:“顧司令,不知您過來,沒過去迎接,不好意思了。”
他的話雖然是這麼說著,卻沒有行禮的意思,顯然還是對顧念突然闖進來有一些不滿,不過因為他表現的比較含蓄,而顧念也沒有注意,所以何平戈有些惆悵的發現,顧念居然啥反應也沒有,不知道是沒聽出何平戈的不滿,還是故作不知。
何平戈的舌尖在口中輕彈了一下,不由的對著顧念起了一點子鄙夷的態度,哼,什麼司令,不過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丘八。
顧念沒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十分自來熟的找了椅子坐下,仰頭看他:“沒事,我就是來看你。”
這句話大刺刺的,又帶了點熟絡,彷彿老友串門似得,讓何平戈有些不解,在他的印象裡,他和這位顧司令可是沒什麼交集的,所以可以明顯的看得到他沒有化妝的那隻眼睛,略微的有些睜大,語氣裡也帶上了疑問:“來看我?”
顧念朝著何平戈裹得和個粽子似得腳一努嘴:“諾,不是說我嚇的麼。”
何平戈的眼睛略微眯了一下,他猜想莫不是這個就是顧唸的道歉,不過要當真是的話,她這個道歉也未免太沒有誠意了,懂行的人都知道唱戲的一把嗓子,一把身段是最為重要的,但凡毀了一個,這個人這輩子就算完了,要是遇著其他人碰上這種事,還不是三花五果的送過來道歉,可這個顧念倒好,兩手空空的來,還這樣的一副大爺樣兒。
在這個亂世裡,大多數的人都對當兵的,尤其是這種自立一杆旗子便稱軍隊的土軍閥有點瞧不起,又有點怕,畢竟正規的軍隊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麼點對於老百姓的保護政策的,但土軍閥就不一樣了,都是從馬匪土匪這類的人起來的,人頭多了,武器精良了,正規軍打不過了,所以就給個番號,發點軍餉安撫著,可實際上他們卻留著那點子匪性,殺人搶物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事,而顧念來的這幾天,也充分就說明瞭她就是這樣的人。
何平戈自幼便受過馬匪的苦,對於這樣的人說不上多厭惡,但他嘴上卻沒有說出這個來,只是溫和的笑著,甚至還十分謙和的樣子:“平戈自個學藝不精,這個怪不了別人。”
其實他這話是客氣一下,他的身段是每個人都稱贊的,連著三場打戲都能精精彩彩不露一分倦意的人會學藝不精?這話何平戈說了,莫說他不信,滿眉縣的人,恐怕都沒有一個信的。
可誰料顧念卻真的是一口應下,滿臉贊同的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覺得的,你說要是站都站不穩的話,還唱什麼穆桂英。”
何平戈唱唸做打自幼練到如今也有小二十年了,這會卻被個連聽戲的時候,什麼時候喊好都不知道的人教育,不免氣結,但良好的教育和對自身情緒的控制又讓他完全不可能直接罵出聲,只好暗自磨了兩下牙作罷,但他的忍耐也就到此為止了,再接話,是不可能的了。
顧念歪在椅子裡正打量著他的這個房間,看起來應該是他單獨一個人的,滿屋子的戲服首飾,瓶瓶罐罐的把一張大桌子佔了一半,顧念覺得自己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但連自己也沒想到,她居然開口問道:“你這些戲,都會唱?”
說起這個,何平戈的眼睛略微有了一點變化,似乎是驕傲,又似乎是珍惜,他的眼神彷彿凝成實質一樣,一件件撫摸過房間裡的衣服,笑容也在這個時候帶出了幾分真實,不再是剛剛那樣的好看,卻像是個面具似得:“唱不好的戲,我又怎麼能有我自己的行頭?”
何平戈這個時候的不同太過於明顯了,即便是顧念不想看到他這個樣子都不行,顧唸的手指輕輕的摩挲著自己的嘴唇,她的眼睛裡閃著的是饒有興趣的光芒。
如果說她最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何平戈的戲能夠讓她聽下去,她才來到這裡的話,那麼現在她是真的對著人起了興趣。
眼前的這個人,他現在的樣子絕對算不得體面,臉上的妝畫著一半卸了一半,衣冠也算不上整齊,穿著一身打底的水衣,只穿了一隻鞋,另一隻腳被繃帶綁的像個粽子,他現在的樣子用狼狽來形容絕沒有什麼不妥當,但即便是這個時候,在說起他的那些戲服的時候,他的臉上仍然散發出一種,幾乎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一樣的光。
亮的居然很有一點好看,叫人想要一探究竟。
顧念是這麼想的,她一貫的雷厲風行也讓她這麼做了,打斷了何平戈的話,顧念並沒有管他的反應,直接道:“你收拾一下,咱們出去吃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