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戈這口嗓子是自幼狠狠的練過的,女聲好聽,男聲也溫和,一字一句的說出來,叫人聽著舒心極了,故而他雖然說的是要改戲的話,倒也沒叫人不高興,只是好奇道:“何老闆是要改什麼戲啊?”
何平戈溫聲道:“咱們之前賣票的時候原本訂好是連唱七天的穆桂英掛帥,把前前後後的幾摺子戲都唱完的,但是遇上了點意外,我這腳昨個傷了,打戲實在是沒法唱,就只能改成遊園驚夢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抱拳對著臺下的人行了個禮,完全沒有那些角兒應該有的傲慢,反而十分謙卑道:“都說沒有君子不養戲人,這事是我們的不對,您諸位要是有不樂意的,就往門那邊請,咱把您的票給退了,往後我好了,再唱穆桂英的時候,我再親自送您張票,請您白聽一場。”
臺底下說白了都是為了捧何平戈來的,自然也不會落他的面子,得了這一句話後都覺得心裡敷貼,紛紛道:“沒事,何老闆的嗓子好,唱什麼什麼好,您盡管唱,您唱啥,我們聽啥。”
何平戈似乎早對這話有所預料,卻仍做出感謝的模樣:“多謝諸位抬愛,我先去上妝了。”
何平戈的聲音好聽,說起話來也是溫文爾雅的樣子,叫人起不來火氣,就連顧念聽著何平戈的話,居然也安安靜靜的聽到了最後,而沒有直接給他轟下去。
看著何平戈離開的背影,顧念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身邊的副官:“那誰啊?”
副官可不敢嘲笑自家司令的眼神不好,乖乖的回應道:“昨個您最後聽的那場穆桂英掛帥,就是他唱的。”
“他?”司令的眉頭一挑,回憶著昨個那個颯爽女將,又想了想剛剛臺上那個行走有些蹣跚的男子。
顧念倒不是沒見過戲子,之前有幾個同僚小姑娘玩兒膩了也養過戲子,但都和剛剛臺上那個腰背挺直如玉溫潤的人不同,他們雖然同樣是男子,但大多都是一副小巧的骨架,尖尖的下巴頦,軟的似水一樣窩在自己金主懷裡,芊芊十指仔仔細細的剝了橘子往人口裡送,嗓子也跟唱戲的時候一樣,甜甜蜜蜜跟裹了蜜糖的棉線似得,貓爪子似得撓的人心癢癢……
而那個人卻好像不是這樣,他昨日唱戲的時候眼神堅定,步伐穩健,仿若是一把出鞘利刃,閃著錚錚寒芒,彷彿帶著要將眼前的敵人湮滅成塵土一樣的氣勢,可今天,他卻是青衫素顏,一把嗓子,就跟顧念渴急了喝到的山泉水似得,清清涼涼,一口下去叫人從心窩窩到腳趾尖兒都泛著通透幹淨,是口再普通不過的水,卻叫人喝不夠。
這個對比讓顧念對這個人起了一點興趣,這也是她那麼不好的耐心,剛剛卻聽了那麼長一段的話沒把何平戈轟下去的原因,實在是他的聲音不算難聽,至於另外一個原因麼。
那就是顧念實打實的傳承了她孃的顏控,而這個何平戈又長的實在不算是難看,甚至說十分好看的樣子,一雙丹鳳眼自帶一點上挑,在黑匝匝的眼睫毛裡忽閃忽閃,彷彿是帶著些水汪汪的感覺,叫人一看,便覺得可憐可愛。
而除去這雙眼睛,何平戈其他的部分卻又實打實的是個俊朗男兒,鼻樑高挺,嘴唇薄厚勻稱,顏色也是健康的淡粉色,身子修長勻稱,露在外面的雙手,也是幹幹淨淨,骨節分明的好看。
這人天生的一副好相貌,哪怕是不唱戲了,去演那些洋畫片,估計也能得著不少人的喜歡,說不定比現在的人還多。
這麼想著,顧念居然又有點慶幸,得虧這人沒遇著那樣的機會,要不然自己個也瞧不著昨個那麼好看的穆桂英了。
想起昨個的穆桂英,在瞄一眼那個有些步履蹣跚的人,顧念很有點沒同情心的樂了:“我記得昨個不還好好的嗎,怎麼今個就瘸了?”
顧司令這話裡莫名其妙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味道,聽的小副官背地裡直撇嘴,心道這事得問您啊,但嘴上還是一副乖巧的樣子回答:“估摸著是您昨個那一嗓子給嚇著了。”
小副官說的直白,畢竟他知道顧司令不喜歡繞彎子,而也如他所料,顧司令聽完這話後沒有感覺到愧疚,反而還把嘴咧的更大了:“這小膽兒,連這點定力都沒有,實在是不適合當兵。”
能當兵也是您說的,不能當也是您說的,小副官無話可說,於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實站好不說話了,顧司令靠在椅背上捏著糕點吃了兩口,也不知是糕點好吃還是她哪根筋搭錯了,居然突然改了主意:“得了,這事我也算有點責任,等會你去買點糕點水果什麼的,咱們倆去看看他去。”
“這……恐怕有點難度。”小副官撓了撓頭,似乎是有點為難的樣子。
顧司令自打進了眉縣可謂是如魚得水,要啥有啥,此時忽得了拒絕,瞅了他一眼:“怎麼的了?”
小副官生怕顧念以為是自己怎麼的,忙撇清關系,壓低了聲音道:“聽說這位何平戈何老闆,平時看起來和氣,但是心裡頭也是個傲氣的,臺上唱戲是一回事,臺下一般都是不肯和戲園子之外的人來往的,我主要就是怕您就算去了,他也不肯見您。”
要麼說人都有點賤骨頭呢,小副官越是這麼說,顧念反而還越起了興趣,眼睛亮閃閃的發著光:“有點意思,那我還非去不可了。”
不過是個唱戲的罷了,就算是傲,又能怎麼樣,還能傲的過她手裡的一杆槍,傲的過她腰間的馬鞭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