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開智,得天道偏愛,遵從人人平等,道法自然。
他不覺露宿街頭的乞丐有何處可憐,不覺錦衣華貴的王公貴胄又有哪裡高人一等,不低瞧沒有靈力的凡人,也不仰看世家宗門。
直到失去感知能力的他,在瀾鴉城街頭,見到了那位一經出現便引得萬人空巷的仙門少主,那雙目空一切的眼眸掃過了他,僅一眼,他便知曉,他知曉自己身份,也知曉自己與九霧的關系,可那又如何?自己的存在,激不起他眼底半分波瀾,好似略過一隻螻蟻一般,無足輕重。
那樣的目光像是一座他無法逾越的高山,他的出現令他對九霧本就不安的愛意更加無所適從,哪怕如今他已經身為帝師,哪怕上一次見到玄意,他已然墮了魔。
他孤身闖入帝宮,霜發赤瞳,人不人鬼不鬼,可只要他出現,便令人覺得,他尋她,再自然不過,本該如此。
他不願再看到這所謂的“本該如此。”
所以,縱然他知曉世間不會同時出現兩道蘊有神力的劍骨,知曉他知道她身世後,定會不惜一切,將她拼湊完整,找回“她自己”。
他還是將那封信,送到了他手中。
沒看到結果前,他既希望事情進展如他所料,又希望,他只是救了她,並未幫她找回劍骨。
他想她在這亂世擁有更強大的自保能力,也想那個仙門的天之驕子也體會一番愛無可護的自卑,主動遠離她。
可他又怕,不想看到他對她的愛意,令他自愧不如。
怕她承了他的恩情,心中便更多了他的位置。
小道童擔憂的看向青年手中的裂盞,小聲勸慰道:“大人,您喝醉了。”
許墨白端坐玉臺旁,脊背挺的筆直,眼眸中清醒複雜,哪裡有半分醉意。
他僵硬得彎了下唇角:“是啊,有些醉了。”
心生畏懼,無可自解。
止邑城——
幽冥怨魂逃出結界後,攬月連失三座城池,無數流民奔波流竄,止邑城中人滿為患。
“流民這麼多,我們這小小的止邑城哪裡有補給供養他們!”
“聽聞許多仙人都在趕來的路上了,等軍隊和仙人們到了,定能解決流民的問題,我們便無需憂慮了。”賣菜的楊嬸稱了稱籮筐裡的白蘿蔔,將其遞給來買菜的商戶。
那商戶結果籮筐背起來:“好在多數來避難的,身上還帶著些銀錢,怕就怕那些個身無分文的,到處偷偷摸摸,有些膽子大的,半夜竟偷進了我家飯館後廚,但那些人也實在可憐,好些日子不曾進食了,我沒忍心,給了些幹糧,結果你猜如何?”
那商戶一臉不忿:“第二日,竟有許多人攔在我飯館前,明目張膽的開口要東西!”
他拂了拂衣擺:“以後這好人我可是不敢做了,做一次善事,招惹了那麼些個麻煩。”
楊嬸子小聲道:“要說你也是忒沒腦筋了些,城中那麼多家大業大的,你可見過那些貴人發發善心?如今這情形,連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我們這些小商小販,可不是得保全自己,莫要再做些多餘的事。”
商戶點頭,忽而聽聞不遠處一陣歡呼,轉頭看去,疑惑道:“那些個流民做何鬧這般大的動靜?”
楊嬸子循著聲音望去,一拍大腿:“那高個子俊生可不就是屠戶老徐的徒弟?”
“這天殺的,又犯了什麼傻!”
商戶看著人群之中最為顯眼的青年,青年身著麻衣,不知幹什麼去了,滿身泥土灰撲撲地,就算如此,也掩飾不住那出眾的樣貌。
“這後生可是幾個月前老徐撿到那外鄉人?”
老徐是這西市唯一一家賣豬肉的屠戶,幾個月前上山抓野豬,撿回來個失了憶的後生,老徐早年喪妻,後又一直未取,因此也無子嗣,撿回來的後生失了憶無處可去,便被老徐留下當學徒了。
“這後生長得真俊吶!”商戶感嘆道。
楊嬸子撇了撇嘴:“俊是俊,就是腦子不大對勁兒。”
商戶看著楊嬸子嫌棄的模樣,疑惑道:“楊嬸子看起來不太得意他?”
楊嬸子旁邊賣山蘑的劉嫂聞言將商戶扯到一旁,對商戶道:“你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楊嬸子家與屠戶老徐相臨,家長有個慣壞了的淘氣兒子,平日裡就喜歡佔便宜,老徐家一殺豬,保準就聞著味去吃得多不說,還連吃帶拿,偏生老徐性子溫,脾氣好,又是鄰裡鄰居,每次殺豬都得虧點。
那日老徐給後生燉了骨頭湯,楊家小子又聞著味去了,聽說那後生當時正喝湯呢,楊家小子一湊近,那後生嚇了一跳,竟將嘴裡的湯都噴楊家小子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