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裡原來……沒有霧濛濛的天,沒有眯眼的風沙,沙漠裡長出了花兒來,有成蔭的樹木,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有人拿出懷中的肉幹,有人掏出口袋裡的堅果蜜餞,九霧將飯盒裡未曾動過的烤雞與拌菜拿出來,就這麼放在地上,幾人蹲著圍成一圈,迎著風沙喝著烈酒。
酒過三巡,護衛們也顧不得規矩與整潔,大咧咧的坐在地面上,有人道:“殿下,你想家嗎?”
“殿下那時還小,定是對西決沒什麼印象的。”
九霧支著下巴,臉頰上帶著酡紅:“那你們說,西決到底是什麼樣的?”
其中較為年長的護衛眼裡似有懷念之色:“西決覆滅時,我十歲,是所有被青蕪君救下的孩子裡,最年長的,說實話,就連我自己都忘了故土是什麼樣子,我只記得……”
他揉了揉眼睛:“我只記得,在模糊的記憶中,只記得,安逸。我們西決人,會因為一點點芝麻大的小事而吵得不可開交,吵完以後,又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突然就和好了,我阿爹阿孃就是如此,鄰裡鄰居也是如此,以前以為一壇酒,一個碟子,打碎了就是天大的事,如今想想,能把這些小事當做天大的事,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殿下先前說的不錯,我們西決雖是一個國度,卻也是一個家,不論血脈,不分貴賤,也或許是我的記憶美化了過往,可直到此時,午夜夢回,我都想回到那個地方,家沒了,國沒了,綠洲消失了,就連我等,都成了沒有族類的怪物,這世間再無容身之地。”
那護衛說完,抱著面前的酒壇仰頭灌著酒水。
另一人眼色迷離,身子緩緩滑到地面上:“殿下,其實我不想複仇,我只想回家。”
“不想再做怪物了……”
他說完,打起呼嚕來。
其他幾人見狀,嘿嘿地嘲笑他,酒壇裡的酒水越來越少,幾個護衛歪七扭八的倒在地面上,九霧站起身,拿出幾塊毯布,給幾人蓋在身上,而後回了殿中。
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對他們所說之言無半分真心,可聽他們講述著對家鄉的懷念,也難免生出幾分惻隱。
因為她以前,也曾認為自己是怪物。
可她沒有地方去怪罪,去複仇,只能討厭自己。
一時間,她也分不出,是被拋棄的她可憐,還是他們這些眼睜睜看著家鄉覆滅,卻無能為力之人,更可憐。
“宿主,不走嗎?”系統問道。
“走?”
“宿主灌醉他們,不就是想離開這個瓦樓,去尋找從西決逃出的辦法嗎?”
九霧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意外深長地道:“探察此處地形,僅靠今夜是不夠的。”
系統疑惑:“那宿主你?”
與這些人喝酒是什麼目的……
“人與人之間,得信任,不是嗎?”
她沒有十足的把握離開這複雜的地形,亦是不知外面還有多少巡邏守衛,她若趁他們酒醉時離開,今日她的話,無論是她編撰出的身份,還是獲取幾人的好感,就都成了謊話。
反之,他們都醉了,她卻並未因此而離開,那麼就說明,她並不想逃,也不會逃,她今日這一頓酒,就只為思鄉,無關其他。
九霧故意使腳步搖晃,歪倒在床榻上,更何況……
“你覺得,外面這幾人,真的都不省人事了嗎?”
殿中的油燈熄滅,本靠在門外打著呼嚕的年長護衛睜開眼,與身側緩緩起身的護衛對視一眼。
小聲道:“去稟告主上,此處並無異常,殿下已經睡了。”
漆黑的月色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靜靜的看著指縫中的細沙落下,他揚了揚眉:“她竟毫無異動?”
“主上,您大概是想多了,殿下邀我們喝酒,只是重歸故土心思惆悵,我等都趁著酒意故意睡過去了,她若真想逃,何不直接離開。”
許硯拍了拍手上的沙塵:“或許是她裝的呢?”
“殿下要裝,又何需拿出酒水來,只要什麼也不做就好了,更何況,殿下的言語間,並不像裝的,她是真的懷念西決,她都哭了……”
許硯打斷他:“好了!殿下殿下,身份還未查明呢就一口一個殿下!”
他擺了擺手:“近些日子本君還有事,你們都是本君最信任之人,將人看好了,莫要出現差錯。”
次日——
九霧開啟門,便看到門外的護衛手中端著醒酒湯,不知等了多久。
她揉了揉額角,接過醒酒湯:“多謝阿兄,昨夜你們不曾受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