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何可謙虛?”舅母笑道,“我看他人品拔萃,乃當世俊傑。”
我笑而不語,餘光瞥向喬緹,她望著別處,似乎沒聽到這邊的話。
寒暄一陣,舅母吩咐家人呈上膳食。
宴上有酒有肉,向舅母敬酒祝壽之後,我稍稍旁顧四周。伺候的家人,從進門到宴上,就是那麼幾個;沒有家伎來奏樂佐宴,看得出這家中已經不再養伎;再看看堂上的陳設,案榻屏風,都是些漆色黯淡的舊物。這一切,已然在昭顯主人家的拮據。
膳後,家人呈來些小食,舅母讓人往各處案上再添酒水。
喬恪與魏郯鄰席,而魏郯的另一邊,坐著三姨父。魏郯似乎對這般安排很是心領神會,他神色隨和地與喬恪交談,問起喬恪的學業以及師從何人,喬恪一一對答。魏郯又與他談論起些洛陽近來的時事,如流民作亂、物價高居等等。
我最這邊聽得那些話,只覺捏了把汗。魏郯問這些做什麼,喬恪雖居洛陽,卻是個高牆裡的世家子弟,能知道多少民生之事?可出乎我意料,喬恪應對從容,雖引經據典稍顯迂腐,有些見解卻算得獨到。
魏郯聽著他說話,雖看不出態度,卻很是專注。忽然,他好像發現什麼,朝我這邊瞥了一眼。
我連忙轉頭,裝作正專心聽三姨母與舅母的談話。
三姨父陶竺,年紀已近五十,身形肥碩。他的家族在洛陽也是高門,他曾經去江州圍觀,後來因病回到洛陽,做了個長史。魏傕攻來之時,陶竺隨著太守一併歸附,如今仍是長史,與魏郯多了一層屬官的關系。
我不太喜歡這位姨父,當年傅氏有難,他幫不上忙我並不責怪,可後來舅舅受了牽連,他同在洛陽,卻不許三姨母與母家往來。人人皆有自保之心,可患難之時的懦弱,仍教人心寒。
他在席上興致很高,向魏郯頻頻敬酒,祝詞一套一套,看得出是個長久混跡於宴飲之所的人。魏郯也不遜色,三姨父敬來的酒,全數飲下。後來,竟是三姨父先露出醉態。他開始說些不入流的笑話,還笑哈哈地稱魏郯“吾甥婿”。
舅母看那邊一眼,面色無波,我卻察覺到其中的不快。舅母雖一心結交魏郯,卻做得小心。魏郯與她相見之後,她仍然稱魏郯“將軍”,無他,乃是謹慎起見,不敢貿然以長輩自居,免得引魏郯反感。而如今三姨父的醉態,倒讓舅母得了個不大不小的尷尬。
魏郯毫無慍色,讓家人扶住三姨父,舅母見狀,忙吩咐旁人去取些茶水。
還是三姨母心思透徹,對舅母微笑道:“還是長嫂家中酒香,丈夫一飲不斷,竟是醉了。如今夜已漸深,我等也該告辭。”
舅母看看三姨父,又轉向三姨母,面露和色:“也好。只是酒食粗陋,慢待了三姑與姑婿。”
三姨母道:“都是親戚,說這些做甚。”說罷,命家人準備車馬,又叫人來扶三姨父。
宴席要散,我和魏郯也不久留,從席上起身,再謝舅母。
“招待不周,將軍與甥女勿怪才是。”舅母拉著我的說。
“舅母哪裡話,今日宴飲甚歡。”我客氣道。
舅母卻嘆口氣,道:“也不知過了今日,下回見面卻是何時。”
“舅夫人放心。”魏郯道,“我與夫人還須在洛陽多留幾日,舅夫人若想念,可多多來往。”
舅母眉開眼笑:“如此,我便安心了。”說罷,她讓喬恪與喬緹道別。
喬恪雖然也飲了酒,行禮卻仍一絲不茍。
魏郯看著他,莞爾道:“朝廷重舉孝廉,天下士人,唯才是用。伯恭若有志,可赴雍都。”
眾人聽得這話,皆面上一喜,喬恪再禮,謝過魏郯。
“將軍。”喬緹上前來,一改先前的默默之態,望著魏郯,璀然一笑,“將軍乃表姊的丈夫,妾為表妹,可稱將軍表姊夫麼?”
魏郯微訝,隨即笑道:“自當如此。”
喬緹笑意嬌羞,目光盈盈地向他一禮,又看看我,轉身退開。
我亦微笑,心裡卻騰一起升起怒火。這個表妹,我最熟悉的是她的目光。每當她看上了我的東西,就是這樣的眼神。
回到府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沐浴。
我很現實地考慮過將來的事。以魏郯的身份,各種名目送來的姬妾會比我這兩個月看到的多得多。就像我先前對阿元說的那樣,不收是傻子。魏郯不是傻子,所以,我從不指望他不納妾。
可是,這並不表示我願意讓我的表妹成為其中之一。
她居然看上了魏郯?是她的主意還是舅母的主意?我覺得可笑。魏傕再強也不是天子,喬氏在洛陽乃是名門,家祠仍存,有宗長有族人,大宗正室的女兒送去給人做妾,不怕別人罵辱沒門風麼?
哦,不對。既然是搶東西,喬緹的目的應該是把我趕走才對。
趕走麼?我把頭靠在浴桶的邊沿,望著房梁。這世上,現在將來,恐怕會有許多人想把我趕走吧?
我回到房中的時候,魏郯不在,阿元說他也去沐浴了。
我在鏡前坐下,看著裡面的自己。光照氤氳,那女子仍然烏發雪膚,一雙明眸烏黑傳情,看著我,似乎在問,你慌麼?
慌?或許。可像我這樣愛裝模作樣的人有一個特點,就是越被人覬覦,我就越是膽大,如果讓我覺得不利,我反而會生出莫大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