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對我打擊很大,可是後來,父親一個舊屬奉先帝之命出使海外歸來,他告訴我,往東走會見到大海是沒錯的,有海島也是沒錯的,仙人寶物卻是空話,海島上的民人也多是粗鄙不化的土著。
“不過那天地可真是美。”他黝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小女君將來可去看看,碧海藍天無邊無垠,乘舟破浪,就像魚兒一樣自在!”
像魚兒一樣自在……這紛雜的天下,如今也仍然會有像魚兒一樣自在的地方麼?
我翻個身,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元進來的時候,我已經穿好了衣裳。
“夫人,”她打著哈欠問,“聽說大公子昨夜又回了兵營?”
“嗯。”我答道,俯向水盆洗臉。
待我把臉拭淨,阿元走到我身旁,低聲道:“夫人,我父親方才來信了。”說罷,將一個折得很小的紙卷塞到我手裡。
我精神一振,示意她掩上房門,自己走到窗臺下展開細看。
信中,李尚說昨夜盧府已經付清了肉錢六千,減去買牲畜、屠宰、運送耗費的三千四百錢,盈利二千六百錢。
我看著這個數字,簡直心花怒放,昨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下飛去了九霄雲外。我想了想,立刻提筆跟李尚回信。我告訴他,魏傕將北上伐譚熙,必定要準備大宗脩肉;另外,軍士出征,傷病乃是常見,李尚如果有空餘,可到鄉中看看有無草藥可收。
這日以後,我一連三天都沒有再見到魏郯。
期間,他身邊的侍從曾回來過,說要準備出征的衣物。我親自收拾,除了夏天的單衣,秋天的厚衣也給他挑了兩三件。
相比魏府中的平靜,外面的風聲卻是傳得正盛。阿元告訴我,市面上的糧食已經限緊,所幸藥材産地在鄉野之中,李尚收得了許多。
還有一事,城郊丹霞寺的比丘尼送來一張帖,說兩日後要辦法會,邀郭夫人前往。
丹霞寺是郭夫人常年供奉之地,可是現在魏傕要出征,郭夫人每日忙裡忙外,哪裡有空參與什麼法會。於是,參加法會的事又落到了我身上。
其實,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因為若嬋曾經託阿元送口信來,說法會當日,她在丹霞寺內等我。
“若嬋女君說,她有出好戲要給夫人看。”阿元說。
我聽到這話,額角跳了跳。
這個法會八成是若嬋弄出來的,她算準了郭夫人不會去。若嬋總是這個樣子,什麼事都喜歡走彎彎道道,別人嚇一跳她最高興。從前小女兒遊戲時是這樣,上次在瓊花觀是這樣,這次我也預感不會是什麼好戲。
從瓊花觀回來我就明白,或許若嬋還會像過去一樣與我親近,可是我們之間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而或許我天生就是個容易好奇的人,若嬋是姜太公,我就是那總咬鈎的魚。所以法會當日,我一早沐浴更衣,乘著車出了城。
“我就知道你會來。”丹霞寺內,若嬋仍素衣清顏,見我來,一副得志的笑容。
我也不多虛禮,道:“你不光買通道觀,還籠絡佛寺?”
若嬋微笑:“也不算買通,我進奉酬神比別人勤快些罷了。”
我比不過她伶牙俐齒,看看四周,道,“你不是說有好戲麼?”
“好戲?”若嬋一臉無辜,“什麼好戲?”
我瞪眼。
若嬋掩袖而笑:“丞相將北伐,四處人心惶惶,想見見你又何妨?”說罷,她拉過我的手,柔聲道,“上回在瓊花觀,你我不曾好好賞花相談。丹霞寺中亦有香花,與我走走可好?”
我看著她,將信將疑。
丹霞寺坐落在一處名為雍池的大湖邊上,未逢吉日,偌大的寺院只有我和若嬋在閑逛。天上有雲,日光並不強,我們穿行於樹蔭之間,盛開的花朵香氣沁人肺腑。花樹的林子一直延伸到臨水之處,廣闊的湖面和風徐徐,一處小巧的亭子建在山石與樹木之間,可觀湖景。
“那日回去,與大公子可有進展?”若嬋與我在亭中坐下,問道。
我就知道她免不得要說起那些事,臉熱了一下,道,“軍中備戰,大公子不曾回府過夜。”
“哦?”若嬋看著我,眉梢一挑,目光滿是探究。
我岔話:“開戰在即,你有何打算?要離開雍州麼?”
“離開?”若嬋道,“為何要離開?”
我說:“自然是避亂。兵家勝負難料,你不怕朝廷失禮,譚熙攻入雍州?”
若嬋似笑非笑:“魏氏冢婦亦有此慮?你想走麼?”
我不理她打諢:“我在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