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頭苦笑,下一刻他猛地抬頭,雙手飛快結印,口中吟唱著鮫族咒語,爐壁上的永錮之印開始崩裂。
百年囚籠終破。
無數鮫魂自爐中升騰而起,在月華下舒展著透明的身軀。阿寧的身影懸浮在最前方,小小的手心裡捧著一顆最明亮的鮫珠,對著少年露出微笑,然後她揮了揮手,和他道別。
光點越升越高,映襯著海面上泛起了粼粼波光。當 海風拂過的時候,光暈沒入了深沉的夜色,與漫天星河融為了一體。
王元妦望著漫天流螢般的魂魄,輕聲問道:“他們這是解脫了?”
“嗯,走了。”江焠眼眸映著點點星輝,他沉默片刻,聲音難得柔和。
少年突然從陰影中閃身而出,攔在二人面前,他的嗓音此時聽起來很嘶啞:“請替我燒了這艘船,燒得幹幹淨淨。”
江焠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梢:“哦,憑什麼?”
少年目光落在了王元妦身上,他幹裂的嘴唇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你有能力辦到,如果你不想讓她知道,你其實……”
話音未落,江焠身形猛地僵住。
王元妦對此渾然未覺。她仰頭望著正在消散的魂光,月光為她柔美的側臉鍍上一層銀輝,長睫在臉頰投下淺淺的陰影。
當她終於察覺到異樣轉過頭時,只見江焠在月光下,神色卻有些蒼白複雜。
“知道什麼?”她狐疑地問。
……
天光初現時,一場大火開始熊熊燃燒,散落的火星隨風飄散在海面上,忘川坊終於碎成了千萬片搖曳的光影。
王元妦站立於顛簸的漁船上,她看著忘川坊在火焰中緩緩下沉,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轉頭:“對了,他剛才到底說的是什麼?”
江焠背對著她,語氣十分生硬:“沒什麼,你聽錯了。”
海風緩緩地吹拂,將燃燒的焦味吹散。她沒有再追問,而是眨了眨眼,話鋒一轉,語氣裡帶著真誠的贊嘆:“不過你剛才真的很厲害。”
江焠一愣,猛地別過臉,聲音竟然帶著幾分暴躁:“胡說什麼,下次再亂撿鮫珠,看我不把你丟海裡喂魚!”
第一縷朝陽恰巧躍出了海面,將他通紅的臉頰照得無所遁形,連兇狠的威脅都顯得沒那麼有說服力。
江焠這時候輕咳一聲,聲音裡帶著罕見的遲疑:“對了,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王元妦凝視著遠方逐漸明亮的天空,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我要去蒼峴雪嶂。”
這個答案脫口而出的瞬間,連她自己都怔了怔。那個瞬間,她彷彿聽見雪峰上呼嘯的風聲,看見冰崖邊飄搖的經幡,甚至嗅到冷冽空氣中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一切都在指向一個她無法否認的事實:這裡,恐怕真是她的前世。
而她,正在重新走一遍自己的來時路。
她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江焠的身上。在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段裡,江焠是個萍水相逢的神秘少年。可是為何今生再見,他依然叫江焠?
她心底泛起一絲別扭。畢竟,他們早已親密無間,而此刻卻只能裝作萍水相逢的同行者。
海風掠過,帶著初晨的涼意。王元妦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問題:如果她真的是在重走前世的路,那麼眼前這個江焠,究竟是她記憶裡她的夫君,還是某個始終在輪回之外靜靜注視著她的人?
王元妦輕聲開口:“那你有什麼打算?”
江焠目光注視著海天一線,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反正我閑得很,陪你去蒼峴看看雪,也無妨。”
這是離蒼峴雪嶂最近的一個小鎮,這裡的百姓世代以捕獵為生,民風十分淳樸。山風聲忽遠忽近,帶著略微寒意的青草氣息。
而江焠此時正站在王元妦身後,並沒有說話。暮色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可是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她的側影上。少女皎潔的面容被晚霞暈染,如同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胭脂色,變得如此柔和。
少年目光沉沉,思緒早已飄向不可知的遠方。
而就在這個時候,王元妦突然回頭:“我們現在去找住處,可好?”
少年像是被窺探到了心事,藉著一聲輕咳掩飾方才的失神。他快步上前,與她並肩而立,卻又刻意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二人找到了鎮子裡最大的客棧。店小二搓著手陪笑,目光在二人之間遊移,欲言又止:“實在對不住二位客官,過幾日就是佛母祭了,客房都住滿了。就剩這間上房還算寬敞。”
佛母祭?王元妦心中一動,卻不動聲色地擺手:“無妨,一間就一間。”
“一間?”江焠愣住了,頓時漲紅了臉,咬牙切齒道:“你、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