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焠眉梢微挑的模樣與平日一般無二。當他對她眨眼的瞬間,王元妦甚至看清了他睫毛投下的陰影,這般生動的神情,絕不是那些紙紮傀儡能模仿的。
“怎麼,”他忽然輕笑,聲音裡帶著熟悉的戲謔,“連自家夫君都認不出了?”
滿院的紙人見有人見到了院子,就開始齊聲大喊:“送入洞房!”
跳過了所有該有的禮數。沒有天地可拜,沒有高堂在座,只有無數慘白的紙人面孔晃動。
它們描畫的眼睛歪斜著亂轉,卻仍僵硬地重複著賀詞。原來這些陰物根本分不清誰是新郎,只要踏進這院落的,都會被它們強拉進這場冥婚。
而江焠已經走到她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那麼的溫熱,她驚愕地發現自己黑白的手指竟然一點點染上了顏色,那鮮活色彩如漣漪般擴散,更奇妙的是,隨著顏色的恢複,她甚至感覺到久違的暖意正從兩人交握的掌心傳來。
而江焠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別看它們,看著我。”
王元妦抬眸望進他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映著她蒼白的面容,她忽然發現,他的瞳孔中竟沒有映出周遭任何一個紙人的影子,唯有她,完完整整地佔據了他的視線。
就在這四目相對的剎那,天地扭曲。
整個世界竟然如同被無形的手撕扯的宣紙,那些紙糊的宅院、灰白的燈籠、詭笑的紙人,全都在這撕裂中分崩離析。
裂縫中迸射出刺目的金光,所過之處,陰霾如晨霧遇朝陽般消散殆盡。王元妦只來得及抓緊江焠的衣袖,便覺腳下一空。
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廳堂。
王太常和李氏猛然站起身子,而雙英也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抬眸望向江焠時,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震驚,可是根本來不及說話,他的前襟突然凹陷,如同撞上一堵無形氣牆。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
“砰!”
他踉蹌著連退數步。最駭人的是他此刻面容,嘴角緩緩滲出一縷黑血,那張原本俊美如玉的臉龐上,竟浮現出蛛網裂紋,像是被摔碎的瓷像,正在一點點剝落。
這一切發生太過於突然,李氏和王太常頓時瞪大雙眼,嚇得連連後退,雙英那些剝落的碎片下露出的竟是一團團黑霧。
“不錯,畫皮之術確實精妙。”江焠笑了,語氣 懶洋洋的,那聲感嘆拖得綿長,帶著幾分玩味,“這報慈觀香火繚繞,信徒虔誠,可裡面的道長竟是隻披了人皮的鬼物。”
王元妦內心翻湧,她分明記得剛來時,雙英道長對江焠並不放在眼裡。可自從他們從黑白院落脫身時,那道長的眼神分明就變了,像是終於認出了什麼,瞳孔裡翻湧著難以名狀的驚懼。
是錯覺嗎?
雙英一聲輕嘆,竟然沒有任何反抗,抬手拂去嘴角溢位的黑血,這個本該狼狽的動作,由他做來卻帶著幾分詩意的哀豔。
他聲音忽然輕了幾分,眼簾微垂,恰好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驚悸:“江公子,當真是……慧眼如炬。”
下一刻,他抬眸,重新整了整衣冠,那姿態不似對敵,倒像是晚輩拜見尊長:“百年修行,終究逃不過天命。在下雖非善類,可您這位岳父,為搏仕途,連親生骨肉都捨得配給死人呢。”說這話,他的鳳眼突然斜睨向王太常。
“你、你這妖物!莫要血口噴人!”王太常也顧不得害怕,一下子拍案而起,那張向來威嚴的面孔此刻血色盡褪。
不過是動了些心思罷了。他本來的確是想請雙英來降服江焠,可那日聽雙英道長說……
只需抽走一魂,頂多讓那丫頭變成真傻子,又不會傷及性命。
王太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物盡其用,他在心底默唸著這個詞,彷彿這樣就能為自己的打算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若能借冥婚助王家官運亨通,犧牲王元妦又算得了什麼?橫豎那丫頭本就不受待見。
李氏瞪大雙眼,臉色煞白,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心虛,丈夫竟也藏著這般心思。原來他們夫妻二人,一個悄悄買兇殺人,一個暗自算計著用女兒配冥婚。
雙英聞言,發出一聲嗤笑,手指突然輕撫過自己逐漸龜裂的臉頰,半邊臉隱在陰影裡,完好的那側依然俊美如謫仙。
他仰首望天,笑聲漸漸變得癲狂,在空蕩的廳堂裡回蕩出詭異的迴音。
“王大人啊王大人,您這般自欺欺人,倒比我這畫皮妖怪……更像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