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離身上瞬間爬滿了雞皮疙瘩。他猛地轉身去看自己先前以為已經死透了的厲粲,又驚訝地發現對方確實沒有詐屍的跡象。
難道說……
霍離難以置信地一點點扭過自己的脖子,只見原本身體都快涼了的舒緬居然已經在地板上坐了起來。黑暗裡他琥珀色的眼睛也顯得黑白分明起來,黑的部分黑得像烏玉石子,白的部分白得像新制生宣,瘮人得緊。
心裡的那口氣上到咽喉來,霍離差點跟著秦翼走了。
但是舒緬就算成了鬼,也是舒緬。
他沒多做猶豫,撐著厲粲的身體站起來,不顧自己失血過多眼前發黑,踉踉蹌蹌地小跑兩步跪倒在舒緬身邊。
霍離拉住他的手腕,觸感依舊冰涼陰冷,但脈搏一躍一躍地跳動著。他嚥了口口水,潤了潤自己幹澀的嗓子:“……沒死?”
“嗯。”舒緬回答,聲音啞得好像他被人捅穿的部位不是心髒,而是咽喉。
霍離只能沉默地扶起他。
舒緬死過一次,此刻卻彷彿沒事人一般。他沒管自己身上的傷,也沒問霍離是怎麼逃出來的。他的目光看向金軒:“他……”
“他沒事。”霍離快速回答。
舒緬這才注意到霍離手上粗糙地纏著黑布。他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似乎回想起什麼:“他們兩個呢?”
他指的是胡芊芊和秦翼。
“胡芊芊受了內傷,秦翼……秦翼……”霍離嘗試了兩次,都沒能說下去,“你自己看吧。”
霍離扶著舒緬下了樓,酒樓下的客人都已經被妥善地送走,原本擁擠的空間一下變得空曠,與先前的熱鬧對比之下顯得有些悽清。正是因為悽清,那具不成人形的屍體毫無保留地沖擊上舒緬的眼睛。霍離偏過頭去。
舒緬看著秦翼的身體,久久沒有說話。
他大概想做個深呼吸,但是吸了兩次氣,都沒能順利撥出來。
……
逝者已去,生者如斯。
寂靜之中,忽然湧入一陣喧嘩和火光。有一身著妖王親衛制服的妖族貿然闖進:“妖王可在樓內?有要事彙報。”
火光映在舒緬的眼中盈盈躍動,他收回視線,平靜地看向厲粲的親衛,聲音微不可察地發顫:“他死了。”
“!!”
慕也猛地驚醒,胸腔劇烈鼓動,大口大口地喘氣。
舒緬死了?!!
錯落的記憶閃回,慕也恍惚間又看見了面色慘白的師弟。
耳中鼓膜彷彿連線了心髒,咚咚聲撞得她頭昏腦脹。
他死了……不,不對,她把他救回來了。
待狂亂的心跳聲平息一些,她才緩過神,注意到房裡完全陌生的裝潢。再扭過頭,只一眼,她就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青年不知在她床邊守了多久,大概是累極了,單手支著額頭淺寐。他耳邊一縷發絲滑落下來,遮住了臉部線條的輪廓,但是高挺的鼻樑和眉骨與她記憶中一般無二。
若說是一般無二,其實也有一些誇大。他的眼尾線條較之先前更加舒展,眉峰也更淩厲,只是此刻因為在睡夢中,消解了攻擊性,與她記憶裡的師弟相近。變化最大的,應該還是長高的個子,和愈發沉穩的氣質。原先似弓弦一般清癯的脊背,如今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的洗禮,竟也如松如柏。
慕也仍有餘悸的心在看見他的這一瞬間忽地平靜下來。她緊繃的神經好像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愛撫過,全身從裡到外都徹徹底底地放鬆下來。噩夢中命懸一線之人的面容毫無徵兆地、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面前,大概是人世間最大的寬慰。
她躺在床上,半邊面頰貼在溫潤冰涼的蠶絲被單上,像觀察一簇燭火的閃爍一樣無聲地觀察舒緬的呼吸。這兩者本質上好像是一樣的,都是安靜、平穩、一明一滅。
好在,燭火會燃盡,她的師弟不會。
跟隨著舒緬呼吸的韻律,她的思緒也慢慢平緩下來。
臥房裡燃著清雅的香,悠悠淡淡。這裡的佈置很簡潔,看起來不曾有人常住,但目之所及的櫃子、香爐、屏風、妝奩都肉眼可見的奢華和昂貴。她猜測這裡是妖王的宮殿;就算不是宮殿,也必然是富人的居所——舒緬已經實現他的複仇了嗎?
躺到自己的身子都有些麻了,她才輕輕動了動胳膊,卻不想這極輕微的舉動還是驚醒了覺淺的青年。
舒緬睜開眼,琥珀色的眼睛帶著一點水潤的色澤,猝然對上久別之人的目光,顯出一絲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