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看著我,她的右手搭在桌面上,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這是緊張的表現。
“你還好嗎?”我伸手搭上安娜的手臂,試圖安撫她緊繃的神經。
安娜卻突然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留的很長,塗成與發色如出一轍的玫紅,嵌進我的面板,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鈞山,”安娜看著我,那雙向來精明銳利的眼睛此時正用一種顫抖的神情看著我,“......我有沒有和你講過?”
我任由安娜抓著我的手腕,任由她的長指甲嵌進我的面板。
“你和我講過什麼?”我盡力把自己的聲音變得更溫柔。
“我出生在第六星區一個農業星球上,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農民,我的家裡有二十畝地,他們在地裡面種土豆和小麥,有些時候也種西紅柿。我們家的後院裡養了兩頭奶牛,以前每天早上我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牛棚去擠牛奶。那些牛奶就是我們一家人的早飯,噢,當然,除了牛奶之外還有面包,我媽媽烤的麵包很好吃。”安娜手上的力道稍微放鬆了一些,她看著我,露出一個有點脆弱的笑,我在餐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看見她眼睫上零星閃爍的淚光。
“後來我受不了那樣的生活,就一個人來了錨點。我不想一年四季都在地裡勞作,我不想每天給那些土豆和番茄澆水施肥鬆土。我想活得漂漂亮亮的,還想幹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安娜松開了抓著我的手,她有點歉意地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留下的抓痕,“我從洗碗工幹起,從最底層往上爬。我十六歲來錨點,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才真正擁有一家屬於我自己的餐館。”
“你做得很好,我們都很欽佩你的能力和勇氣。”
我看著安娜,很真誠地誇贊。
“但是我的父親母親現在還留在我出生長大的那個農莊。”
安娜的聲音壓到最低,她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燃燒,她在憑借意志瘋狂地壓抑那燃燒著的就快要呼之欲出的情緒。
“我還有個弟弟,他今年剛滿二十歲。他的名字在徵兵令上,但是我不能看著他被帶走然後死在戰場上。我把他和同村的很多男人一起帶來了錨點。”
安娜長長地撥出一口氣,她緊繃的背脊慢慢鬆弛了。
“其實我昨晚不是去和施工隊談擴建餐廳的事情,我是從家鄉把他們帶回了錨點。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身份,讓他們能在錨點待下去,所以我就對別人說,這些人是我請來擴建餐廳的施工隊。”
安娜看著我,她眼裡是很歉疚的笑。
“對不起一開始沒對你們說實話。不過我現在才反應過來,你們並不是別人。”
“沒關系。”我握住安娜的手。
我看著她的眼睛,卻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出什麼樣的話語去安慰。
“那你的父母留在那裡安全嗎?”我問道。
“現在還是安全的。”安娜點頭。
“我的父親已經上了年紀,這次徵兵還沒有徵到他的頭上,不過之後我還是要找個機會把他們借來錨點。尼克爾雖然當了逃兵,噢,尼克爾是我的弟弟,但我的父母咬定自己不知道這件事情,那些徵兵的人暫時還沒有對他們做什麼。”
“他們一共有多少人?那支施工隊?”我坐直了。
我注意到餐廳裡走進其它的客人,我從善如流用上了“施工隊”這個稱呼。
安娜愣了一下,但她馬上也反應過來。
“三十七個人。”她回答道。
“之前有經驗麼?我們需要經驗充足的熟練工,別用學徒工和菜鳥來搪塞我們!”我裝模作樣地皺皺鼻子。
“這裡面有些人是幹過很多年的瓦工、木匠、鐵匠,剩下有些半大小子雖然經驗沒那麼豐富,但好歹也是一直跟著師傅們幹的,絕對也差不了。”
安娜面上再次露出笑容來。
“有人之前幹過大型設計的活兒嗎?”我像一個難伺候的顧客那樣挑挑揀揀,有個戴禮帽的男人從我們桌邊經過時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嗯......”安娜略微沉吟,“整個村莊的佈局規劃和水利設施建設統籌?這算嗎?”
雖然和我們想要找的工程隊還有點差別,但是這件事既能幫安娜解決掉她的燃眉之急,我們帶回波馬高地的人又是知根知底的,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和格裡芬對視一眼,我們看懂了彼此眼中的神色。
我屈指叩一下桌面,立刻便做出了決定。
“行!那我們現在就簽合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