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看著我,他的琥珀色眼瞳裡倒影著夕陽,那裡面的情緒讓我心裡忍不住顫了一下。我好像是突然才意識到他對待我與我對待他的差異。他總是那麼耐心、溫和、徐徐圖之、不急不躁,而我則好像是個炮仗,稍微有不滿意的地方便一點就著。我感到有些許的愧疚,於是我牽起他的手,藉著光影的遮擋,輕輕在他掌心蹭了蹭。“對不起。”我又小聲說了一遍。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龍的嗓音沉沉的,像是從胸膛的最深處吐出來,是肺腑之言。“但是你永遠都可以相信我。”
“好,”我很用力地點頭,“我永遠都相信你。”
我刻意省略掉“可以”兩個字,我就是想要告訴他,我永遠都相信他。
我仰頭看他,小心翼翼又討好。
他果然心軟了。他嘆一口氣,揉一把我的頭發。
我一下子就咧嘴笑開。
大部隊追上我們了,我悄悄松開牽著他的手,但是臉上的笑卻無論如何也藏不住。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昆汀很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龍。
“龍剛剛和我說,”我伸展雙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很大的圈,“我們會把波馬高地建得比希爾礦場還要好!到時候我們會有自己的採礦、分揀、精練的流水線,第七星區會成為整個星際裡能源最充沛的地方!”
前半段我還只是信口胡說,但後半段則是帶上了真情實意。昆汀被我話音中的雀躍所感染,他轉頭又把我剛剛的話對著後面隊伍裡的人說了一遍。在昆汀的複述之後是更熱烈的歡呼,我看著落日熔金給每個人身上都鍍上一層光輝,在那一瞬間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龍是怎樣一步步成為了那個“傳說中”的人物。
“行了,大家快繼續往前走吧!天黑之前還得紮營生火呢!”
龍向眾人揮揮手,然後他抓住我,快走兩步,我們再次脫開人群。
“不許給大家畫這麼大的餅!更不許把這麼大的餅扣在我頭上!”
龍壓低聲音故作嚴肅地警告。
“我沒有把餅扣到你頭上啊!我說的是‘我們’!是‘我們’!而且我這也不叫畫餅好不好!我只是把大家的心聲說出來了啊!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啊!”
我巧言令色手舞足蹈地一通辯解。
“你不會覺得我們會比希爾礦場差吧?”我湊到龍面前,“我在希爾礦場待了整整半年時間!該學的不該學的我都全部學會了!有我在這裡,我們怎麼可能會比希爾礦場差?!”
龍被我逗笑,他沖著我搖搖頭,我分明從他的眼神裡看出無奈和寵溺。
我感覺我好像一下子變年輕了很多。我感到我又重新獲得了吹牛和惡作劇的能力,發脾氣和道歉的權利。我曾經一度失去這些能力和權力。那時候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眼睛。我把自己活成我以為我應該活成的模樣——敗軍的統領,太子的遺孀,流亡的通緝犯。我給我自己套上枷鎖。我告訴自己應該怎麼笑,應該怎麼裝作堅強,應該怎麼把鮮血淋漓的心髒縫起來、又怎麼茍延殘喘著繼續活下去。我已經忘了李鈞山原本的樣子。
而此時此刻,我踩在波馬高地還未經發掘的土地上,天與地在我眼前都變得無比廣闊。我終於又感到了自由,我迎風展開雙臂,閉上眼睛,幻想自己終於已經掙脫囚籠飛上天空。我知道我身上禁錮著不止一層枷鎖,但此時此刻,我確實已經在努力地掙開它們。
我們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鐘與那支“勘探隊伍”彙合。
他們在一個陡坡下的背風處紮了頂帳篷,在帳篷外升著篝火,篝火上吊著一隻鐵鍋,鐵鍋裡似乎在住著什麼燉菜,聞上去味道意外地不錯。
那支“勘探隊伍”出來與我們打招呼。
“你們終於來了!”一個中等身材鷹鈎鼻的男人與龍握手,他有一雙灰色的眼睛,那雙灰眼睛裡的神情很堅毅,看上去不太像是江湖騙子。
“辛苦你們等了這麼久!”龍很客氣地拍拍那個男人的肩膀,然後將他介紹給我。“這就是勘探隊伍的隊長,勞森,我之前跟你提起過。”
他之前並沒有跟我提起過勞森,他只說不知道這幫勘探隊伍成員的真偽。
雖然在心中這樣腹誹,但我還是做出很激動的樣子握住勞森的手。
“久仰大名了!很榮幸見到您!”
勞森被我的熱情弄得稍微有些不自在,他看向龍,詢問,“這位是?”
“噢!我叫李鈞山,您叫我鈞山就好!我以前在希爾礦場幹活,幹了有一些時日了,後來第三星區打起仗來,我沒地方去,聽說第七星區也要開礦,我就跑過來了。”我搶在龍開口之前做了自我介紹。希爾礦場的名頭一丟出來,勞森看我的眼神立馬鄭重了幾分。
“希爾礦場可是個大礦場!”他道。
“據說波馬高地的礦藏比希爾礦場還要再豐富呢!”我露出神往的表情。
“目前我們也還沒有探明波馬高地的礦藏總儲量,不好在這兩者之間作比較的。”勞森回答的很保守。
“這樣!”我松開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勞森開始挨個向大家介紹他的隊員,龍走到我身邊。
“現在覺得怎麼樣?”他低聲問我。
“不像是騙子,但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真本事。”我低聲回應。
“那就之後慢慢看。”他趁著沒人注意又握住了我的手,“反正有你在這裡,我們怎麼可能會比希爾礦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