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我很勉強地沖他笑了一下,笑得有點醜。
都柏沒再說話,他抿緊了唇。
我們很快便走到車間,門推開,裡面正掄動鐵鍬和榔頭幹得熱火朝天。
之前的那架樣機已經完全被拆解了,它的各個零件被整齊擺放在靠牆的一條長桌上。在長桌的表面還鋪了很厚的幾條棉布,足以看出大家對這架機器的重視。
“嚯!”昆汀被車間裡如火如荼的場面鎮住了,他忍不住拊掌嘆道,“看起來這進展很不錯嘛!”
“是啊,比我們最開始拿著圖紙摸不著頭腦又無從下手的時候好太多了。”龍和昆汀對視一眼,然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車間裡的人忙碌但井然有序,我很快便在人叢中找到格裡芬的蹤影。
他側對著我所在的方向,一個光著膀子的工人正拿著圖紙向他請教什麼問題。格裡芬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他低頭看那個工人手上的圖紙。這麼一段時間不見,格裡芬好像長胖了些,之前籠罩在他身上那種憔悴陰鬱的感覺已經全然沒有了,現在他又恢複了曾經在殿下身邊時的那種書卷氣與意氣。他指著圖紙上的某處,開始向他身邊的工人講解。那工人連連點頭,面上露出恍然大悟與信服的神采。格裡芬的眼睛順著鼻樑微微往下滑,他曲起食指慢條斯理地把眼睛又推回去,然後他向工人點頭。
“格裡芬!”站在我身後的老戴維突然大叫格裡芬的名字。
不僅是格裡芬,連我在內也被嚇了一跳。
老戴維從我身後走上前,他撥開人叢大步走向格裡芬。
格裡芬茫然了一瞬,然後他把手上的圖紙還給工人,也轉身走向老戴維。
他們兩個人就這麼在鐵花迸濺的車間裡緊緊抱在一起。
“你這個兔崽子!”老戴維咬牙切齒拍著格裡芬的後背。
“這三年你躲到哪裡去了?!連一點訊息也不留給我們,你知道我們有多......”老戴維說到這裡便不再繼續了,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我還是聽出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哽咽。他把臉埋到了格裡芬肩膀上。他自己的肩膀在抖動。他應該是在哭。他把我們當成是他自己的孩子。他以前是個鐵打的硬漢,但現在他的年紀大了,他的心腸已經軟下來了。
格裡芬的心腸似乎也被老戴維的眼淚軟化了。他走向我的時候居然沒有給我冷眼看,而是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五味雜陳。然後他又和都柏、青野還有魯諾打過了招呼。他沒有和我們敘舊,而是徑直走向龍和昆汀,然後帶著他們走向各個工位,向他們介紹現在的工程進度。
老戴維已經偷偷把眼淚擦幹淨了。他又走回到我們身邊,並且問我,“格裡芬的眼睛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些年他都去哪兒了?我們連一點有關於他的訊息也沒有聽到。”老戴維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我找到他的時候是在昂撒裡。”我回答。
這個回答換來老戴維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昂撒裡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傷口。
但是沒過多久他又繼續問我,“你們兩個是吵架了嗎?”
我想嘆氣。我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問我同樣的問題。我以為我表現得還算是自然,根本就沒有那麼明顯。
“沒有。”我很誠懇地看著老戴維。
這是種很奇怪的心態。就好像是在童年時代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吵架了,但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告訴父母或者是身邊的其他朋友。我似乎是固執地覺得這個問題必須要靠自己去解決。如果這個問題能夠被解決的話。如果格裡芬肯原諒我的話。
我看著格裡芬在各個工位上穿梭,我看著他向眾人講解拆分細化後的機械零部件圖紙,聽著他將高深又枯澀的知識講得深入淺出。從前那個在軍帳中高談闊論的格裡芬似乎又回來了。他從被我們在昂撒裡發現時的枯澀灰敗又重新煥發出自信自得的光彩。我遠遠站在人群邊沿看著格裡芬。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洋溢的熱情和生命力,並且我由衷地為他感到欣喜。他在從事一項他很喜歡、讓他覺得很有意義、並且也帶給他別人的尊重與自我的成就感的工作,一項偉大的事業。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格裡芬的講解已然結束了。他的視線穿過人叢落在我臉上,落在我忍不住微揚的唇角上。那是審視的目光,依然披著戒備的外殼,還沒有完全卸下心防。我被他這樣的眼神刺痛了,我的笑容逐漸轉向尷尬。
參觀很快結束,威廉已經為我們安排好了接風宴。接風宴談不上有多盛大,但一桌子美酒佳餚滿滿都承載著大家的心意,反倒是比在伯約皇宮吃到的山珍海味更讓人覺得舒服。我們剛剛從生死線上爬回來,轉頭便受到如此親切的款待,讓人生出一種從地獄上升至雲端的不真實感。大家坐在桌邊飲酒暢談,時光如水流逝,轉眼便進入深夜。
賽琳娜在喬的陪同下先行回去休息了,老戴維和魯諾搬了椅子單獨坐到旁邊空地上,一邊抽煙一邊看星星。塞西莉亞撐著眼皮還非要說自己不困,她看著我們大口大口喝啤酒,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拽一拽我的袖子,問我她能不能也嘗一口。龍看著我們兩個的小動作笑,他站起來,走到昆汀身邊,攬住他的肩膀讓他仰頭看星星。我趁機新開了一罐啤酒遞給塞西莉亞,告訴她先嘗一小口,覺得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幫她喝完。
布林拉普的天氣熱,塞西莉亞仰頭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後用手背抹一抹嘴,眼睛放光地看著我道,“真涼快啊!”
這下就連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