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調整好心緒,然後開始了講述。
“我的父母都是軍人,但是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都離開了,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很少,也幾乎沒有留下什麼有關於他們的印象。”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可能,三四歲吧。父親向我伸出手,他要抱我。但是他穿著軍裝,制服筆挺,他沒辦法蹲下來,因為如果把衣服弄皺了在出發前就再來不及熨整齊。我站在父親面前很努力地踮起腳伸出手仰起頭,我好怕他還沒來得及把我抱起來就要離開了。我對父親的朦朧的印象是怕和高。這兩個詞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在幼年的我的視角裡,穿著軍裝的父親實在是太高大了,無論我怎麼努力地踮起腳尖來也夠不到他的衣擺。他太遠了,不茍言笑的威嚴,好像下一秒就要幻化成一朵雲或者一陣霧飄走了。
“後來他們都犧牲了,在誅滅第五星區叛黨的那場戰役裡。”我仰頭看天上稀疏寥落的星,有風迎面拂過,我突然感受到二十年前的那股蒼涼與茫然。
我對母親的印象要稍微深刻些,她沒有父親那麼高大,她的懷抱也少些稜角而多些溫軟,我還記得在每次即將分別,我拽著她的長發抽泣的時候,她總是以那樣溫柔但堅定冷酷的語氣告誡我:不要哭。男孩子不能輕易流眼淚的。要堅強。要勇敢。哪怕是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也要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我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乖順”和“含蓄”一樣,也深深地根植在我的血液裡。我聽從了母親的告誡,學著變得堅強勇敢,學著獨自一人也能照顧好自己。但是在形單影只輾轉難眠的深夜,我還是好渴望身邊能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龍突然伸手抱住我。我忍不住戰慄一下。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許多年前曾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望突然之間實現了。我生出一種茫然的不真實感。
“然後我就被送去了軍容所,一個專門收容戰爭孤兒的地方。”我窩進龍的懷裡,然後伸出手,胡亂在空中比比劃劃。
“我剛到軍容所的時候是八歲,我在裡面待了兩年,然後就到了可以上學的年紀,之後我又被送去了帝國軍校。”我不知道在帝國的統轄範圍內,一個正常的孩子該在什麼年齡上學,但是軍容所的所有孩子都是在滿十歲之後才被送去軍校。
“軍校是八年制的教學設計,但是我學東西好像就是會比同齡人要更快一點,我在十六歲那年就修讀完了軍校要求的所有課程,全a畢業。”
在我講述的時候,龍撫弄著我的後背,拇指從頸椎沿著脊柱一節節往下順,我像是一直被捋順了毛的貓,舒服地眯眼。
在軍校的那六年是我記憶中的排得上號的好日子。身邊全都是同齡人,每天的日程被安排的滿滿當當,體能訓練、理論課程、戰鬥機駕駛、槍械設計......瘋狂地磨煉體格,瘋狂地往腦子裡填充知識,疲倦又充實,累得所有人根本沒有時間再去考慮那些遙遠虛幻的情感或者存在相關的問題。在那個環境裡,就連失去雙親的傷痛似乎都能消弭。因為身邊幾乎全部都是戰爭孤兒,大家都已經忘了自己父母的模樣,自然也就無從緬懷。我就是在軍校裡認識的都柏。
“十六歲那年剛畢業的時候,我被......選中了,進入到軍隊歷練。”我睜開眼睛,聲音帶上點不自然的戰慄。
我並沒有對龍說謊,但是我也沒有說出全部的真話。
十六歲那年剛畢業的時候,我被殿下選中了。我是先在他身邊的近衛隊中待了兩年,然後才進入第十七軍團歷練。
“我在軍隊裡待了很久,我很習慣軍隊裡的生活,也很喜歡軍隊裡的一切。”
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我是真的很喜歡軍隊特有的那種直率又熱血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在第十七軍團裡面待一輩子,不管是作為它的統帥,還是隻是裡面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兵。
“但是後來,”我的聲音啞下去,“我服役的那支軍隊,遇上了一些問題。”
龍看向我,他的眼神很關切。我苦笑一下,我的說辭過度地美化了事實。第十七軍團不是遇上了問題,而是遭受了滅頂之災。而這一切災難的源頭,是我。
我用力閉一下眼睛,然後再睜開。
“再後來,我離開了那支軍隊,開始四處流浪。”
實際上是第十七軍團損傷殆盡、土崩瓦解。
“再再後來,我在希爾礦場遇見了你。”
這才是故事真正開始的地方,我看著龍的眼睛,感到一種劫後餘生的寬慰。
“只有這些嗎?”龍有點好奇,有點意猶未盡。
“今晚上只想到這麼多了,”我垂眸微笑,“下次有機會再講。”
在遼闊的天宇上有銀色的流星劃過,流星劃過,拖出長長的尾跡。
正如我所言,故事並沒有結束。相反,它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