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師姐的話是何意思,中元節來了。萬蠱侗在這一日會鬥蠱,有人會死去,也有人會活著。我祈求乞求別和師姐遇見,上天眷戀了我一回,和我鬥蠱之人並非師姐。”
“中元節後我們都活了下來,師姐用的正是我送給她的蠱蟲。那夜我握著師姐的手溜出了萬蠱侗,我帶她去山腳下的村子,這一次我們都吃了糕點。我們防了對方那般久,那夜竟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刻。”
“中原的糕點好吃,師姐拂去了我唇邊的殘渣,她說我們都會活著。我開始信師姐,也開始...産生愛慕意。你們中原有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死怎能斷開情誼呢...我貪生又怕死,可我更願她活著。我一直聽她的話,她說我們都會活著,我也信。我們將生死忘個幹淨,也將她們的勸誡當做耳旁風。自此,我只有師姐,我想師姐也只有我。”
“她教我寫字,為我繡荷包,總說會帶我離開。如果在當初,我定是不肯,因為萬蠱侗是家。後來,我發覺有師姐的地方才是家。若師姐不喜歡萬蠱侗,我陪她離開又怎樣呢?”
“十六歲生辰那日,月兒又圓又亮,師姐贈了我一隻鈴鐺,助我馭蠱。我訴說著廉價的愛意,師姐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她的眼裡滿是恐懼,我回頭,是教主,她淡淡望著我們。”
“當夜,萬蠱侗所有人圍在了祭壇,我迎上師姐涼薄的眸子,竟無力出手。教主站在祭壇外,護法擊鼓,師姐面無表情的望向我。教主冷笑一聲,質問師姐要裝到何時。我未反應過來,蠱蟲已向我逼近。”
“我從未見過那般多的蠱蟲,還有些只出現在古書上,即使是我也無法煉出。教主的話壓得我喘不過氣,被埋葬的記憶慢慢浮現,我與師姐,只能活其一。”
“師姐一直在隱藏實力,我已無力與她爭奪生的權利,我閉上了眼,迎接著屬於自己的命運。躁動聲不斷,風拂過,我嗅到了師姐發尾的清香,我聽見她說——好好活著。”
“蠱蟲繞開我向場外的教主圍攻去,這是一場必敗局,我熟知,教主也知道,我以為她也知道。教主疲憊地揮了揮手,護法沖上前攔住了師姐。如果我無動於衷,聖女之位便會落在我身上,就像以往,只要無動於衷,就能好好活著。”
“當我反應過來時,護法的刀剜進我肩頭,師姐慌神片刻,蠱蟲進入她體內。她失去意識前夕,回應著我的愛意。那夜師姐以身養蠱,像我偷窺她世界的每個夜晚一般。祭壇血流成河,教主死了,護法死了,反抗者皆死了,我的師姐也成了被蠱蟲操控的傀儡。”
淚劃過臉頰,花信子失神地望著藥爐,“所謂聖女的使命,無非成為養蠱的器皿。師姐本可以偽裝一輩子,我出現了,師姐死了,我活了下來。”
“這些年我遊歷山川,也曾像你一般有過執念,所以來了中原,以為拿到玄霜花便有機會。我回到萬蠱侗,師姐體內的蠱蟲死了,她化作一具白骨,我恍然間意識到她早已離我遠去。”
“玄霜花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唐皎,喝了你的酒,你也聽了我的故事,今後,我們再不相欠。”
藥被盛入碗中,花信子將它放在了石桌上,“唐皎,我要離開中原了。”
“如果我們再見面,想必阮清溥已經醒來。畢竟這座孤島,從來不是你困住她,而是她困住你。”
人走遠了,清苦的藥香未歇,唐皎愣神,久久未從旁人的故事中回過神來。半晌,她摸索著被挑下的薄紗,依照習慣蒙在了眼睛上。
端著藥走進屋內,唐皎將其渡入阮清溥口中。她曉得今日的藥與以往不同。可這五年來不同的藥太多,太多人給過唐皎希望,唐皎又被迫經歷幻想破滅。
花信子的故事她不喜歡。
唐皎唯一清楚的,是阮清溥活著。滄海桑田,她活著,就有醒來的可能。人生不過瞬息,過去的記憶她不會忘記,唐皎有太多日子留給阮清溥。
落葉停泊在院落中,唐皎聽著蕭索的風聲,輕撫著阮清溥的面容,“姐姐,又將是一年團圓日。我備了桂花釀,和我們的故事。”
夢境會抹去時間。
無聲,無息,萬物陷入沉睡。冷...好冷...冷得天上像是飄著雪,冷得她們的故事停留在那一瞬。
流光刺入肩下,時光禁止,阮清溥望向那雙青灰色的眸子——被自己忽視的眼睛。她開口,發不出聲音,她看見唐皎的淚跌落,無人傾聽她的內心。
“姐姐...”
“清清...”
“月清瑤...”
“阮清溥。”
天空驟變,萬物陷入白色的虛無。所有人消失了,沉悶的天際回蕩著唐皎的聲音。風從四面八方來,她的聲音縈繞著自己,阮清溥卻看不清唐皎。紛飛的雪模糊視線,一襲白衣背對著自己,綻放在白色的虛無中心。阮清溥心如刀割,她不停地向前,她知道有人呼喚她,她明白自己必須回應她。
在黑夜,找到呼喚你的人,是離開的唯一途徑。
“唐皎!”
女人嗄聲,眼前白衣佇立,像是等待。阮清溥步伐越來越快,走著走著不禁踉踉蹌蹌奔向前方,狂風掀起女人衣擺,她的淚劃過虛無,阮清溥用力抱住那襲白衣。
點點星光散去,阮清溥撲了空,摔在了虛無中,“唐皎——!”
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在虛無間,天徹底暗了下來,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阮清溥掙紮著爬起來,卻不知何處才是她的歸屬。她漫無目的地向前,鋪天蓋地的悲涼湧入心口,阮清溥再度摔在地上、
霎那間,光自遠方升起,夜欲要褪去。白衣女子迎著光緩緩走向自己,她太耀眼,阮清溥看不清她的輪廓,她依靠本能再度起身,“別離開我...”
光越來越強,阮清溥不得不閉眼,閉眼的一瞬,暈眩感擊中女人。世界崩塌,虛無浮現裂縫,像破碎的銅鏡,阮清溥被困在縫隙中,天旋地轉,她浮動在暗夜,身體下墜。沒有任何可把握的東西,心越跳越快,像是要掙脫自己遠去。
“清清。”
她像是落入到溫暖的懷抱,抬眸,赤色霞光映入窗內,阮清溥失神地微喘息。
陌生而熟悉的地域,阮清溥怔怔躺在床上。半晌,木門被推開,有人迎著霞光緩緩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