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爬著樓梯,長長喘出一口氣,像是煩悶的嘆氣。無聊興起了就說要見孩子,還真拿自己當皇子妃!
妾室深深地,又嘆了口氣,身後的丫鬟乳母都低聲勸著,等一下進去見了皇子妃和六王府的林二夫人,千萬要忍耐。六王府是出了名地寵這個妾,不但王爺寵,連六王妃都把她放手心裡捧著,縱得她府裡事物一概不管,自己出門做生意,哎喲!今天來一坐,皇子妃又是茶又是點心地奉承了一輪,不知怎麼說起了小公子,才叫他來見貴人。側夫人等一下可千萬不能得罪她啊。
其實媞娜只叫人喚了小公子來,根本都沒叫妾室,妾室自己來了,心底難免也藏了一點要見見貴人的心。裡面這位林二夫人自然算不得什麼臺面上的人物,可人家得寵啊!最要緊的是,寵她的那位六王爺,也得寵啊!
媞娜二樓房裡的窗戶半掩著,丫鬟走到門前,妾室跟在後頭,正好站在窗戶邊上,低頭整了整衣服,扶了扶發髻,乳母還在遠遠的梯口等著。丫鬟正要敲門,忽聽見裡面輕輕的笑聲傳來,妾室伸長眼睛往那窗戶縫裡一瞄,只見一個瘦長身形的貴女背對窗戶坐著,想來就是那位林二夫人了,手裡託著塊白白的玉,神神秘秘地遞給媞娜看。
妾室連忙打了個手勢,叫丫鬟先別敲門。
屋裡媞娜就著林二夫人的手去看,驚訝道,“真是羊脂白玉!我們北月的東西,別人看不出來,我可不會認錯!就這麼整塊給了你了?”
林二夫人笑道,“哪裡呀,這是對玉,他手裡還捏著另一半呢~你說說,給我這樣的東西,我拿都不敢拿出來,被誰看見了都是個死!給人家幹嘛~”
媞娜作勢推了她一下,笑道,“你可好好收著吧,別說我們了,就是你們府,我看也未必拿得出半塊羊脂白玉來。你們王爺問起,你怎麼說?還要是刻了比翼鳥連理枝的,一看就是澤王的東西。”
妾室大大瞪著眼睛,手連忙扶穩了梯旁的扶手,差點沒摔下去,臉上的笑容倒是一下真誠了不少。林二夫人和澤王?不是吧,哎喲喲…誒?可林家不就是澤王抓的道士搞倒的嗎?怎麼可能……
屋裡林二夫人微微低了頭,似有怨氣,“老六?他敢管我的事?要死了他!再說,那人這樣對我,任誰都疑心不到他的…”
媞娜嘆了口氣,安慰道,“別傷心了,澤王絕不是有心的,他和自己王妃鬥法,誰知誤傷林淵了呢?這不是馬上送了玉給你賠罪了嗎?要我說,都是我們府這位該死的,沒事去摻一腳。要是沒有什麼軟禁罪,林淵哪至於直接就進了刑部大牢。”
林二夫人收起了羊脂白玉,恨道,“這個四皇子,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整個林家任他翻我都不在意,敢汙衊我長姐?今天刑部尚書大人的證據一往上遞,我就等著看他怎麼死!”話音一轉,又笑道,“到時候你要和離,要休夫,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來給你找續弦,找一個送你羊脂白玉的~”
屋裡斷斷續續地又說了幾句什麼話,壓低的嘻嘻笑聲傳出來。窗子縫隙間,只見林二夫人懶懶地站起身,“怎麼孩子這麼久還沒到,難不成見我還得打扮一番?”慢騰騰地推開了窗子。
院子裡靜悄悄的,房門外渺無人跡,彷彿從來沒人來過。
林瀲一臉的嬌媚笑意立刻消失了,臉色沉沉地盯著樓下庭院。媞娜走過來,低聲道,“放心吧,絕對是她。”
四皇子府那頭歡聲笑語,各有各的樂事要忙,澤王府這頭卻是安然自在,靜日閑閑。
冬日池畔的柳枝光禿著,一根根垂吊,插入泥金色的月牙池子裡。池中零星幾片敗荷葉子黑綠色,縮成一個尖尖的圓棚子,像一隻只死掉的巨蛾立在池上,微風拂來,幹枯的蛾翅微微顫著。
澤王伴沈嫣坐在靈堂外的涼亭裡,兩人一起望著亭畔的小池子。澤王忽然柔柔一笑,“你特別喜歡看湖、看池子,看所有有水的景緻。都說女兒是水做的,在你身上真沒錯。”
他回頭看了沈嫣一眼,見她雙目含著水光,兩汪深深的水潭。總算是收了淚了。
都是他不好,又不是不知道她向來膽小,對著誰都唯唯諾諾的,一見林汐就腳軟得恨不得立刻跪地上去。他剛才是情緒激動了,不應該那麼用力去抓她的。
“剛才弄疼你了?”澤王問。
沈嫣彷彿是輕輕搖了搖頭,看起來這樣柔弱可憐,穩穩坐著,不太敢動,既怕靠近他,又怕離他太遠——沈嫣實在不敢再激怒他。何況還有幾個帶刀侍衛在一旁守著,她剛剛被澤王從靈堂裡拉出來才看見的。
王府內宅,怎麼會有帶刀侍衛?現在看來,汐汐這半個月,比林淵也好不到哪裡去。
沈嫣胃裡一陣一陣擰著,不覺把兩隻手抱住手肘。澤王關切道,“冷了?”沈嫣搖頭,“我…我有點不舒服,我想…”
澤王笑道,“我看你是餓了,剛才顧著說話,也沒給你備點心,你不是喜歡白玉糕嗎?我讓他們蒸一盤來。”
他常笑顏氏小傻子,都當親王的女人了,什麼好東西吃不著,偏愛這種糯米牛乳做的平常東西。顏氏說從前在裡面時常見廚房做,因為成本便宜,能吃飽客人。“裡面”是青樓後院,她不敢提青樓兩個字,怕他介意,也怕他心疼。她總是笑著說,自己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每年生辰能吃白玉糕吃到飽。
澤王說著便要叫人,沈嫣現在還怎麼敢吃澤王府的東西,忙說,“王爺不用忙,我不餓。”
“那也吃兩塊,是你最喜歡的。”
“我不喜歡白玉糕!”
澤王動作一頓,沈嫣連忙退開,貼著亭柱子慢慢站起來,雙手捏拳微擋在身前,一個防守的姿勢,冷道,“王爺,我不是顏氏!”
澤王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你別怕。可你真的很像她,阿嫣。”澤王望著她的防備,柔聲道,“嚇到你了,我很抱歉。我只是想找你說說話,好像也同她說了話。你不知道這半個月…我好久沒跟她說過話了…”
澤王獨自坐在那,微微曲著背,一個千蒼百孔的身體,被裹在層層錦緞之下。他剛才一下認不得她,沈嫣又何嘗認得他?一別經年,他和她走上了越來越遠的路。她再也不是他的阿嫣妹妹,但眼前的男人,和沈嫣少女時幻想過的明德哥哥,也再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了。
沈嫣心裡仍警戒著,見他這樣沉痛,只好緩下聲音說,“但我終究不是顏氏,我替代不了她。她是真的愛你,她那麼愛你,她拿自己的命來跟閻王換回了和你的孩子。”她輕聲喚,“明德哥哥,不要拿任何人來替代她,好不好?她值得你永遠記得她。”
澤王抬起臉來,這日來第一次,眼裡含淚欲落。沈嫣仍是不敢靠近,柔著聲音問,“顏氏為你生下的兩個小郡主,她們都好嗎?她們叫什麼名字?”
澤王看起來彷彿很迷茫,喃喃道,“叫什麼名字…”
沈嫣勉強擠出個撫慰的笑來,“她們多大了?我能不能去看一下她們?”去孩子那裡,總得有乳母丫鬟下人,途經那麼多的院子走廊,她總能想點辦法,怎麼都比困在這個人煙不至的靈堂院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