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昱深安撫道,“就算不為我,我爹也拗不過我母親。淵姐的忙,他不幫?府門都不用進了。”
幾人都笑了,但林瀲的笑意很快便淡了下去,知道他是故意淡化自己在這件事裡起的作用,不叫她們更加歉疚。何昱深餘光裡見著林瀲的笑容散了,自己撐起的一點笑意便也輕易暗了下去。
林淵又默默掃了幾人一眼,阿嫣看來還好,倒是小何和瀲瀲…怎麼回事?也不像吵架,鬧什麼?
青玉沉吟一下,問,“予熹小姐那邊的軟禁罪有頭緒了,現在便只剩了燒寺傷人和謀害皇嗣的罪名,這兩案怎麼辦?”
何昱深說,“燒寺傷人都不算死局,多多的賠錢,原告肯和解就是了。只是皇嗣這一宗…”他下意識地手往桌上想拿點什麼,才發現自己進來坐到現在,一杯茶都沒有。
林淵連忙伸手去拿兩個茶杯,拉過沈嫣的衣角逐個擦了擦,眾人都不禁失笑。沈嫣打她,“你好歹問我拿個帕子!”才想起她的一幅帕子留在那獄長手裡了,頓時安靜下來。
林淵沒管她,倒了一杯給何昱深,又倒一杯擺沈嫣面前,“瀲瀲和阿嫣一杯吧,沒杯子了。青玉用我的!”說著把自己的杯子斟滿了,給青玉遞過去。
何昱深看著沈嫣和林瀲面前那杯茶,不解地想,難道淵姐也知道她們的事?那她怎麼不勸勸?淵姐自己和予熹那樣,雖然已沒有立場去訓誡林瀲什麼,但她自己走上了這條路,更該知道艱難。她一個集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太尉嫡長女都難走的路,難道願意看自己妹妹重蹈覆轍?
林瀲把茶拿起來自己先抿了一口,冷的白開水,一股鐵鏽味。沈嫣見她握著杯子,不太想給自己的樣子,也便知道定是茶不好了,控制著表情不要難過,還是忍不住瞄了眼林淵桌上的茶壺,暗暗嘆了口氣,讓林瀲放下杯子。
青玉倒是一口幹了,沒管幾個人的眉來眼去,只顧埋頭討論案情,“那送子真人,也不知他們是怎麼審的,前後改了好幾次口供。先是說他不知道澤王府顏氏的事;再審,說是你指使的他去害顏氏,你想殺他滅口,所以才燒了道觀……”
青玉還沒說完,林淵失笑道,“這就牛頭不對馬嘴了,我燒他道觀,當時是…呃,什麼時候來著?”
青玉今日來,見林淵還是那麼輕松,彷彿不太上心的樣子,恨鐵不成鋼,一時火上心頭,“是他指控你燒了,不是你真燒了!”林淵抿嘴一笑,青玉又忿忿地說,“四月初的時候。”
“對,四月初,”林淵指了指青玉,笑道,“誰都沒你好記性。”
林瀲在一旁看著,心想青玉哪裡是好記性。長姐一出事,青玉忙了幾天幾夜,收情報,整理資料。王府的事不管了,全盤丟給阿嫣。生意也不準林瀲和小青忙了,兩人整日去聽她指揮,幫著整理收回來的資訊。別說青玉,現在連小青都數得出林淵這案所有前因後果的脈絡了。
林淵笑道,“四月初,當時顏氏的胎才多大,我就已經殺人滅口了?我怎麼確保一定能害人成功,怎麼不留著他,確定顏氏一定會死,再去殺他呢?”
青玉搖頭道,“依我看,就是那真人受不住刑,刑部問什麼他認什麼,只是他心裡恨著你,所以拉你下水頂罪。供了你做主謀,他就不過是從犯了。”青玉噴了口氣,似是有點煩燥,林淵剛想開口安慰她,青玉又道,“你別急著反駁,還有更離奇的。過了一天,那口供忽然又增了不少,說雖是你指使,但澤王妃不知情。是你讓他偷偷透過汐小姐那房,運了很多對胎兒有害的東西進去王府,繞過她去害的顏氏。”
林淵大開眼界,“一個證人,來回審這麼多次?”
何昱深道,“如果是證人自己要求加口供,是可以的。”
林淵無奈搖頭,“這口供,虧他想得出!我要害的是顏氏,又不是害汐汐,為什麼要瞞她?好,就算我瞞她,東西進去澤王府總要透過她吧?借了她的手殺人,到頭來還要蒙著她在鼓裡,不讓她有絲毫準備?我這個做姐姐的,到底是幫她還是害她?就這證詞,刑部尚書能寫到卷宗裡遞給陛下看?”
青玉擰著眉,“你可別這樣輕松,萬一真遞上去了,陛下真信了,這可是謀害皇嗣的罪名。就算讓你洗掉軟禁罪,單就‘謀害皇嗣’這一條就非同小可。”
何昱深說,“還好現在小郡主是保住了,只是聽說澤王很心痛顏氏,朝政都延誤了。只怕沒那麼輕易放過這些口供。”
林瀲沉思道,“那道士恨長姐,想拉長姐下水,可以理解,但為什麼要保林汐呢?他不認識她吧?”
幾人俱是一震,默默地,都懂了。想保住林汐,必要時又不介意錘死林淵的,會是誰?不會是澤王,他不會保林汐;也不會是皇帝,皇帝如果要拉下林家,錘死一個林淵不夠,也沒必要保林汐;其他人,沒有能力左右口供……
那是一個上位者,一個不信任林汐的人,一個覺得林汐害了顏氏,然而還是想盡力保住她的人。因為林汐是澤王妃,因為即使去了一個林淵,放眼現在朝廷之中,林家還是最有用的。
沈嫣頓時從心底一直往上寒到腦後,不自覺地靠近林瀲一些,彷彿有些冷的樣子。林瀲手搭在她背後,慢慢搓著,再去細看她的臉色,自己不免嘆了口氣,“別慌,這證詞亂七八糟的,一聽就沒人信,我們再想想辦法,沒事的。”
眾人默默的,一時都無言。如果真的沒人信,那他們是怎麼收到訊息的?他們都能知道有這些證詞,就證明這些都已正式記錄了下來,準備遞交到皇帝面前了。為什麼這樣可笑的證詞還能遞上去,難道不是因為提供這些證詞的源頭,是不可違逆的?
何昱深見一室都沉默,又開口安慰道,“先別沮喪,我還有一事告訴淵姐。本來四皇子要攬接待北月使團的事情,但明宇昨天早朝的時候已經把差事搶過來了。予熹那邊萬一有什麼事,他也能第一時間幫上兩句話。所以你放心,就算皇後急著要把予熹嫁了,北月使團就是予熹的孃家人,如果他們一力反對,皇後也不能硬來的。
二來是,林大人現在休息在家,軍務都給都尉大人管著。明宇不是正好在兵部嗎?他會跟陛下自薦,攬一些來管。他是王爺,之前又是新人,居於太尉手下便罷了,現在還要居於都尉之下?那就沒道理了。陛下一定會點頭的。軍務留在明宇手裡,比握在別人手上好,等此事了結了,林大人一複朝,起碼手上有明宇的那一份,至少能和都尉抗衡,不至於完全受壓制。”
林淵靜默半晌,把眼眶的一陣酸強壓下去,好一會兒才道,“你們反應倒快,幾天功夫,連朝廷上的事都顧到了。六王爺受累,謝謝他,但我也知道,你才是背後的推手。”
何昱深含笑道,“我不敢居功,是有個貴人提醒了我。我說這些,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明宇也想來看你的,但他這兩日太忙了,不得空。”
眾人都知道他這話半真半假,黃明宇忙是真,但他不來,主要還是覺得澤王和四皇子害了林淵,自己無顏面對她。
而林瀲她們更是知道,黃明宇不來,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想和她們妻妾同車那麼久。那日過後,黃明宇對著海棠又傷心又生氣,對著沈嫣和林瀲則又怒又哀又慌張——哀和慌張都是真的,怒倒是怒得很戲劇化,大大跺腿大大甩手,生怕人家看不出來他生氣了似的。他一演,沈嫣雖覺好笑,也不免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反而林瀲像是真有點信了他的怒,於是總躲著他,躲不過就小心翼翼地討好著他。
林瀲嫁入王府之初,黃明宇曾開玩笑,“瀲姐,我現在是你的爺了”。林瀲一直覺得這話無稽可笑,這兩日想起很多舊事,又記起這一句,不免感嘆黃明宇的一語成讖——他是王爺,她是妾,他確確實實,是林瀲的命運主宰者。
事情聊得差不多,獄卒來催了兩次,眾人只好先走了。青玉帶來一個食盒,掀開一看,竟不是雞腿葷食,卻是一食盒的紫毫筆、玉版宣紙、徽墨,“知道你寫東西不能用岔頭的筆,有雜質的紙,色不勻的墨,怕你寫著寫著懺悔書在牢裡打人,再加一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