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默然,也許真是她多心了。
阿堇跟著青玉走出冬苑,往廚房走。青玉笑道,“王妃都讓你歇歇了,又去搗鼓什麼藥材?”
“哎,你不知道她。曼霓給她交接了那麼多事,她一忙,身子又虛了。跟個簍子似的,吃什麼進去都留不住。”阿堇想到什麼,忽然一笑,“幸好有個林氏小暖爐日夜給她捂著,不然冬天可難熬了。從前睡一晚,早上醒來被窩裡還是冷冰冰的。”
青玉默默半晌,遲疑地問,“瀲瀲,現在天天都在王妃屋裡睡嗎?”
“也不是,不過很常來。”
青玉一臉凝重。阿堇盯了她一眼,想來青玉定是擔心阿嫣和瀲瀲日夜繫結,和王爺沒機會親近。阿堇微微低頭,壓低聲音安慰道,“害,你別擔心她們了,她們自己都不在意。你聽聽剛才阿嫣說的,還要納妾呢。這兩人根本無心邀寵,也無心生孩子。瀲瀲守著她那盤生意,玩得不亦樂乎,自己都還沒定性。阿嫣的身子,哎,其實也不合適,懷了都未必留得住。”阿堇拍拍青玉,“王爺和瑜妃也是難得的,半句都沒說過阿嫣,就是她自己在那幹著急。”
青玉淡淡一笑,沒再說什麼。其實她想的不是王爺,也不是孩子。她想的,是沈嫣和林瀲之間。
她是想起了林淵。
林淵三年前留下予熹在盛京,說是要給她找人家。幾年過去了,兩人同吃同住,所謂的“人家”自然再沒聽說過。求娶予熹的人可不少,就算不計予熹母家那尚算殷實的財力,單就太尉府林大小姐這份堅實的人脈,加上予熹的模樣,盛京的公子哪個能不動心。連五皇子都來試探過,想納予熹做妾,被林大小姐冷冷地擋了。
於是予熹就這麼硬生生地從十七歲來到盛京,一直拖到了現在快要二十了。也不知林淵是怎麼跟予熹父母交代的,但北月那邊把林太尉尊得跟個王一樣,想來他們也不敢駁林淵的意思。
林府這幾年,也是多事之秋。話說林太尉帶著兒子林意洋去了北月,名為整軍、實則土皇帝般地享受了幾年。但這趟駐軍北月,皇帝本是遲疑的,不過是林太尉一力堅持要鍛煉兒子,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誰知這兩父子在北月樂不思蜀,京城的軍防就全盤交給了一個副手去管。沒多久,這位副手大人便晉升了都尉,方便他日常調派。
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幾年。今年年初,皇帝忽然傳了道旨到北月,說要收回兵符,因為想增兵加固大盛各面的邊陲。林太尉根本沒聽說哪個邊陲有亂,皇帝也沒說清忽然增兵是個什麼意思,但林大人至少聽明白了四個字,“收回兵符”。於是太尉老爺留了一小隊人在北月跟著林意洋,慌急趕忙地自己回來上交兵符,分散手下去增兵固邊防。但盛京的節制權,又重新牢牢握在自己手裡,不敢再讓那副手一人獨大了。
然而副手大人在京治理的時日長了,心裡雖敬著林太尉,在朝堂上不免有些“太尉大人久不在京,想必不清楚…”的時候。皇帝言語間也很偏愛那副手,林太尉覺得。因此太尉老爺人雖回來了,終日忙著重拾舊河山,倒也沒空管林淵。
而林夫人呢,更是四面楚歌。澤王府接二連三的添小郡主,唯獨正妃林汐毫無動靜。林夫人連連請了幾輪調理的、算命的、做法的、祈福的,日日圍著林汐不停地轉。
是以林淵這幾年安逸得很,林府根本顧不上她的婚事。倒讓林淵安安穩穩地給予熹置了個小院子,給她找了個林瀲撿回來的有點身手的女孩子跟著,把予熹護得銅牆鐵壁一樣。
青玉暗自搖頭,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林大小姐那邊是個什麼意思嗎。林淵從小一直是這樣,今朝終於如願了,青玉雖替她捏把汗,同時還是替她高興的。但不代表這真就是件好事啊。
青玉冷眼看著六王府的這對妻妾,親得幾乎過分了。但聽阿堇說的,又好像並不是她擔心的那樣。青玉心下嘆了口氣,最好不是吧……
窗紗濛濛,午後的日光溫柔透進室內。沈嫣迷濛地睜了一點眼睛,又閉上了,嘴角微彎,輕聲細語,“又是你說要睡的,看著我笑什麼。”
“你怎麼還沒睡著呀?”林瀲蹭近了些,語氣裡明顯有點高興。
沈嫣閉著眼笑了笑,指尖摸索著撫上林瀲的眼,手掌一蓋,按在她眼睛上,“別看了,睡覺。”
“阿嫣,”林瀲眼睛被捂著,軟乎乎的氣吹到沈嫣唇邊。沈嫣被癢得抿了抿唇,睜開眼望著她,“嗯。”
“我看不見,睡不著,”林瀲扁了扁嘴。
沈嫣無聲笑著,“都要睡了,還要看什麼。你好好睡覺,我就放手。”
林瀲伸長脖子,把臉拼命往上挪,沈嫣的手慢慢被蹭到了她的鼻子前,林瀲一抬臉,輕輕咬了沈嫣手掌一下。
沈嫣猛地一縮,笑道,“你是小狗啊,亂咬人。”
林瀲低頭親了親咬過的地方,嘻嘻笑著抱住沈嫣,“睡覺!”
沈嫣哼了一聲,手卻不自覺地摟在林瀲腦後,慢慢揉著她早已亂七八糟的頭發……正月的房裡,空氣微暖,床邊的小炭爐偶爾噼啪一聲,絲絲暖煙上湧。一眼望去,煙後的傢俱妖嬈飄蕩,整個房間彷彿異境。
沈嫣臉上的笑意漸漸鬆弛下來,呼吸輕緩悠長。林瀲靜悄悄睜開眼,看著沈嫣的睡容。之前小賈問她有沒有心儀的人,問她想要什麼樣的歸宿。從前林瀲還不清楚,但這幾年的朝夕相對,足夠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無法想象自己的未來裡沒有阿嫣。她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天長地久,一世恩愛,在兩個女子之間,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長姐和予熹不也是這樣嗎。女子和女子,沒有名份之累,沒有孩子之責,沒有人承認,什麼都沒有……
只有陪伴,安靜的、恆久的陪伴。一輩子這樣,也很好了。
林瀲挪近一點,唇輕輕印在沈嫣鬢邊,安靜地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