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多人對她說“恭喜”,但也只有恭喜了。有時沉默是一種善意。這場婚禮,窄小而毫無景緻的府邸、建了府還是沒有封號也沒有封王的皇子、異邦來聯姻的新娘、坐不上主位的婆母,除了“恭喜”,多說一句都像諷刺。
林淵對沈嫣打了個眼色,自己先遁了。沈嫣藉著和外圍幾位小姐說話,越說越往外走,隔了一會兒也閃到了正堂外。林汐一抬手,想叫住她,手立刻被另一位夫人親熱地握住了。
林淵斜斜靠在拐角處,看著沈嫣千辛萬苦逃出來,笑道,“行了,現在是林汐專場了。”頭往後一偏,“走,到後面看看。”
沈嫣沒動,“你知道後面是哪裡?就敢亂走。”
林淵聳聳肩,“爺們都在那府呢,這邊任你逛都不怕。”話音剛落,一聲略高的笛音響起。兩人一起回過頭去,吹笛女孩對沈嫣頷了晗首,眉眼彎彎。林淵半眯著眼,這女孩,怎麼有點像瀲瀲。眼神又軟又冷,讓人看著就來氣。
沈嫣對吹笛女孩一笑,轉身和林淵走了,身後的笛聲悠揚而婉轉,聽著真有些喜氣了。
林淵走在前面,心下暗笑。瀲瀲也真是成精了,人在的時候跟塊膏藥似的黏著阿嫣,人不在也能做法派個替身來,真是想忘了她都難。
林淵顧著搖頭笑,沈嫣忽然一扯她,兩人屏氣縮到廊下陰影裡。林淵這才看見她們已走進了另一個院子,屋簷廊下一色紅綢禮結,陽光曬著,那紅色卻像兌了水般,淡淡的恍惚著。
院子正北一棟繡樓,樓上的風窗推開來,迎風坐著一抹大紅的身影。框在那簇新的木窗框中,雲鬢烏黑、喜服豔紅,這麼遠望去,仍看得見精巧的高鼻樑、一雙柳葉眉、黑得浸了水的閃亮眸子。沈嫣再一細看,怔住了,確實有水。新娘子在哭。
幾個丫鬟捧著紅布蓋住的託盤走過,林淵拉著沈嫣一下往反方向躲了過去。
沈嫣跟著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見身旁沒人了,猛拍她要她放手,“林、林淵!不是你說不怕的嗎?”
林淵放開她,“人家傷心著呢,這時候見了外人,多不好意思。”
沈嫣撫著胸口平氣,“對著美人就特別憐香惜玉。不像我,野丫頭一樣,跑得發髻都亂了。”
林淵慢慢走著,反常地沉寂。沈嫣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也安靜下來,跟著她漫無目的地走。
北月人信奉一夫一妻,白頭到老。當然,他們大盛也是一夫一妻,白頭到老。妾不算在裡面。北月的最高神獸是比翼鳥,誰缺了誰,都是不完整的;大盛的最高神獸是龍,龍在上,眾生匍匐。
林淵不知道那北月公主為了什麼流淚,也許她思鄉了,也許她思念一對比翼鳥。無論為了什麼,林淵無以安慰。
兩人正走著,林淵忽然腳步一頓。面前一個小院子,裡面只有一屋,正對她們的院牆前種著半人高的茉莉花叢,花叢前擺著套石桌凳。一個看著比林瀲大一點的女孩子低頭寫著字,見她們闖進來,呆呆抬了頭。庭前地上的雲影慢慢挪著,一道陽光忽然潑下來,蒙了那女孩子一頭金光。
黛眉亮眼、俏鼻紅唇,一個小版的北月皇子妃。
沈嫣一怔回神,連忙表明身份,說她們是走錯路了。回頭要找林淵,那人竟還石頭一樣愣著。沈嫣暗自好笑,這一個接著一個的北月美人,也難怪林淵走不動了。
女孩子放下筆站起身來,遲疑著向她們福身,手擺在左邊,又想了想,手疊在右邊,再福一次。沈嫣笑起來,也福身行禮,再次抱歉,說她們這就出去,一轉身,身旁的人不見了。
林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女孩子身旁,探頭看了眼她正寫的字,一排寫著“雨、玉、羽…”,另一排是“洗、西、喜…”
女孩子啊一聲捂住紙,“別看!堂姐說我的漢文像蟲子。”
林淵說,“但你漢文說得很好。”
女孩驕傲道,“他們都聽不出我不是大盛人呢~”
林淵笑道,“聽不出也看得出。”美成這樣,說她不是人林淵都信。
女孩盯著林淵,窄臉劍眉,眼神看不到底,不像平常大盛的水般女兒,也不像他們的沉悶男子。看起來挺正氣的。不過都說大盛人腸子彎,罵了人也聽不出來。女孩拿不準林淵在誇自己還是罵自己,木著一張臉,不敢搭話。呆呆萌萌,像個受人擺弄的漂亮娃娃。
林淵抿嘴笑了笑。
沈嫣走過來,和善道,“別理她,林大小姐跟你開玩笑呢。你怎麼不出去前面玩?”
女孩拍拍自己旁邊兩張石凳,“坐吧,我不會泡茶!”應該是聽說大盛請人坐下,必須上茶,只好先自己撇清了。這院子裡也不見有婢女服侍。
兩人坐下,女孩說,“我還沒有取好漢名,取好了就出去。”
林淵指指她手中捏著的紙,“你叫…羽西,還是西雨?”
女孩驚訝道,“我叫yussi,你怎麼知道的?”
林淵笑了笑,“看你寫的字,猜的。你沒漢名?那四皇子妃有漢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