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啞口聽著,忽然咧嘴一笑,“我就知道求你準沒錯。有你在,別說王府了,阿嫣就算是去天涯海角我都放心了。”青玉冷冷地斜眼瞪著她。
林淵莫名想笑,想說以後天高海闊啊,不但青玉自由了,她也自由了。她開多少玩笑都行,反正再不會有人瞪她了…林淵眼角忽然一酸,連忙撇開臉。
冬日裡輕塵飛舞,房裡冰寒,林淵的屋裡從來不用炭盆。青玉深深吸了口冷氣,抬眼望著這屋子裡的一桌一物。窗前那涼榻,林淵最喜歡坐在那交代事情,豎起一條腿撐著手,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靠牆的幾個大衣櫃,林大小姐自己從來不開,開了也不知道東西在哪,要什麼就喊一聲“青玉束腰”、“青玉小綬”,好像她一身衣料都冠了青玉的名似的。
青玉的聲音沒有波瀾,“林淵,我跟你多久了?”
“三月春分,剛好十年。”
“沈小姐春分前完婚。”
林淵自覺自己的聲音也穩穩的,“…那就不到十年。”
“原來也沒那麼長。”
林淵沒看她,“你是不是想勸我別哭?想多了,我沒哭。”
是嗎,那聲音怎麼了。青玉平靜數著,“當年沈小姐上山的時候你哭了;每次瀲瀲被罰,她不哭,倒是你哭了;和汐小姐大吵一架那次你也哭了;還有每次換丫頭,半夜躲房裡哭一晚。以為沒人知道。”林淵很煩地餵了聲,青玉裝沒聽見,“那為什麼就是我走你不哭?”
林淵一下扭開了臉,頭往上仰。春分那場婚禮,一下抽走了她身邊最珍視的三個人。那也不過是月有陰晴圓缺,宴席有聚有散,有什麼好哭的。
林淵的手快快地往臉上抹了兩下,在青玉的餘光裡劃了道新月似的殘影,“青玉,六王府那裡,除了你去,誰我都不放心。你幫幫她們,幫多久我都感激你,你隨時走,都不欠我的。”
青玉指尖慢慢地點著桌面,一下、一下、朵…朵…無端給時間添了輕輕的腳步聲,逼得人徒然慌起來,好像有什麼要留不住…書案一輕,青玉忽地站起來,抬步往房門走去。
“喂!”林淵驚道,“就走了?”
“不是說我隨時走都不欠你?”
“我是說,你沒什麼要交代我的?”
青玉回頭,“我說了你聽嗎?”
林淵抬抬下巴,“你說一下試試?”
青玉沉思著不作聲。林淵喉嚨塞著,眼睛堵著,青玉在水的彼端飄飄蕩蕩,看不清楚神情。算了,那人從來也沒什麼表情。
青玉終於開了口,“其實可以哭的。讓疼你的人知道你傷了,讓仰望你的人知道你心裡有她們,這是柔情,不算懦弱。”
林淵輕笑了一下,抬手擦擦淚。動作略顯誇張,彷彿她是沒有淚的,但青玉既說了,她不得不寵溺地配合演一下。
青玉眼神柔和了些,“月事來了痛,不要瞞著人,搞得廚房都不知道要避開寒涼的菜。你是人,身體總有累了病了的時候,有什麼好瞞人的。”她低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其他的沒什麼了。”
林淵輕笑,“你竟然不勸我和女孩子別太近。”
“我只是怕你被老爺罰,”青玉淡淡道,“不然我勸你幹什麼,那又不是什麼錯事。”
林淵有點錯愕,“我以為你覺得那…”
青玉切斷了她的話,“別誤會我的意思,那不是錯事,不等於不是壞事。至少它讓你挨過幾頓打,還不夠壞?”
林淵失笑,“那確實不夠壞。”
給她幾頓打的“壞事”,同時也給了她青玉,給了十年。差一點點就十年了。如今走到了盡頭,她無論是哭是笑,都還是覺得很慶幸。
青玉懶得理她,轉身開門。林淵捏著嗓子叫,“青玉~”嗲得誇張,玩笑式的可憐。
青玉扭頭,輕松笑道,“捨不得?那我不走了?”
林淵撐著下巴盯著她,把一張淩厲的窄臉撐得圓鼓鼓,扁著嘴撒嬌,“唔~捨不得。”本是開玩笑的,眼裡不知怎麼噙滿了淚。
青玉倏地轉過身去,林淵說了捨不得,那她就捨得了,真的可以走了。青玉沉吟半晌,“林淵,你的知己,你的妹妹…都放心吧。”
房門關上,還拉了拉,關牢了,彷彿屋裡將有什麼秘密,不可與外人道。林淵雙手罩在臉上,重重疊疊地捂著,捂著一臉的淚,捂著一句“你也是我知己和妹妹”。
一室寂靜,她知道不必說了。她所想的,沒有青玉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