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紗窗外,隱約看見一牆攀藤薔薇,細枝細葉,你壓著我,我踩著你,在冬日裡糾纏地萎靡著,綠得那樣灰敗。沈嫣想起林瀲也愛綠,常常穿著一身青綠,清淡的、明媚的,不是靈犀宮裡這樣蒙了塵的綠。
她不忍再看那半死的綠,於是又垂著腦袋。入眼的地板一片灰白,任何純粹的顏色在這世間大抵都是留不住的,白也好、綠也好、紅也罷,遲早都得摻入一絲塵埃的灰。看不清楚是年歲弄髒了還是本該如此的顏色,迷濛又無奈,看著才像俗世煙火,才像活著的顏色。
轎子沿著宮牆而行,也不知繞了哪裡,沈嫣彷彿將要被和暖的陽光曬化了,懨懨地倚在轎上,默默無語,眼睛閉著。疲憊的姿態,落寞的神色,隔著那麼遠,還是一眼就能看得見,藏都藏不住。
曲廊陰涼,陽光不至,冬日裡四面透著風,那點寒意輕易地就寒到了心裡。澤王立在廊下,遙遙望著宮牆下那抹身影緩緩往宮外,離他而去,“我都忘了,父皇今日給老六賜婚。”
阿平立在他身後,默默無語。
“她傷心了,終是我負了她。”澤王輕輕的聲音,彷彿嘴裡吹出一點點的氣,吹在傷口上,不是痛的,是帶著癢的絲絲疼。他倒寧願痛。
阿平不忍,“王爺爭取過的。”
爭取過,但沒拼了命地爭取過。澤王默默,只安靜目送著自己的一段青春遺夢,一步步遠去。
遠處的軟轎轉了個彎,消失在宮牆後。但那抹哀傷的影子仍在,淡淡的一個印子,刻在大紅宮牆上,又或只是刻在了澤王的眼睛裡。
沒有春水的枯幹眼睛裡,自然也沒有漣漪。澤王轉身,臉上不見七情六慾,“阿平,走吧。”
轎子從澤王的眸子裡離開了,走到宮門前,沈家二人在宮道上轉了馬車,曼霓和阿堇跟車隨行。沈嫣靠在車廂裡,雙手被沈母握著揉著,一疊聲慨嘆,“娘娘是真疼你,真真的疼你啊!娘娘萬事都備了,我這個親娘倒沒什麼可以給你。之前從莊子套出來的現銀票,既不用備嫁妝了,你全部帶了去吧。娘跟曼霓說好了,以後她跟著你,不然偏室都有兩個陪嫁的,你只有阿堇一個,別人要笑你的。”
沈嫣頓時坐起,“曼霓跟我?那母親呢?”
沈夫人笑著,“我回山上去,要那麼多人做什麼。”沈嫣急著要開口,沈夫人拍拍她的手,“我們山上那個小院子,還沒有人家林大小姐管的西苑一半大。你哪裡知道大府的瑣碎?王府裡的賬目來去,送禮還禮,庫房存物,你一個人怎麼盯得過來?”
“母親,別擔心。瀲瀲算數很好,我來看賬簿,她在旁邊幫著對數…”
沈夫人擺擺手,“靠個外人,不如靠自己人。曼霓從你父親在時,一直管著太傅府的賬,城外我們那幾個小莊子,她也熟。娘回去整理一下,把地契一併給你。”
沈嫣急道,“母親,女兒在王府哪還會缺什麼。你什麼都給我了,那你吃什麼?”
沈夫人慈愛一笑,“我拿著一品誥命的俸祿呢,什麼山珍海味吃不起?而且娘在山上,給我金山銀山也沒處使啊。你在王府,萬事都得銀子打點,不然人家下人聽你的?我們家要人沒人、要勢沒勢,要是三五兩銀子還不給你湊起來,你孤身一個人…”說著哽咽起來,沒了聲。
沈嫣皺著眉頭給沈夫人拭淚,“母親,怎麼忽然又這樣了?”
“嫣嫣,你是有福的,有娘娘顧惜著你。”沈夫人破涕為笑,“你自己要爭氣,進了王府就萬事靠自己了。幸而還有個二小姐,你們相伴,那很好。”
沈嫣垂眸,“只是可惜我力弱。”
“傻孩子,她若和你同心,事事幫扶著你,你就不弱了。”
沈嫣微微一笑,沈夫人壓低聲音,“她背後始終有個林大小姐,還有整個林府鎮著,手裡又捏著和王爺青梅竹馬的情誼。你若能長長久久地穩住她,叫她事事以你為先,以後她的,也是你的了。”
沈嫣一僵,盯著沈夫人,“母親你…”那是瀲瀲啊!就算母親不知道她三番四次地全心為沈嫣,但瀲瀲之前不顧自己的名聲,把外袍給沈嫣的事,母親難道忘了嗎?
沈夫人神色柔善道,“嫣嫣,你記著,對她好,也要讓她知道你對她好。你進了王府,打理事務要緊,但也別疏忽了王爺,抓緊生個孩子。二小姐若服你,讓她也多生幾個,她的孩子將來都是你的助力。嫣嫣,我們家現在這樣,全是因為家裡人丁單薄。你可不要步孃的後塵啊…”
馬車搖搖晃晃,車內昏沉,沈夫人的聲音輕而細,飄在沈嫣的上空,像一場細細融融的小雪。輕輕的雪如毛毛細雨,讓人根本感覺不到它落下了,只覺一點點冰寒浸濕了頸脖,直鑽到了背上,整個人濕冷異常。
沈嫣倏然打了個寒顫,沈夫人立刻握緊了她的手,“哎喲,手怎麼這麼涼?吹風凍著了?”沈嫣雙手被捂在她母親兩只掌心裡,一掌當天,一掌在地,牢牢夾著她在其中。溫熱的、壓迫的、不可動彈的。
鴻矇混沌,困得人要窒息了,可她手裡沒有神力斧頭,她又如何憑著肉身開天劈地呢?
不知瀲瀲此刻正在幹什麼,又埋頭趴在書案上給自己做各種各樣的小禮物嗎?如果瀲瀲身邊也有幾個疼她愛她的人,她們會不會對瀲瀲說,要攀著沈嫣,黏著沈嫣,給沈嫣多送小禮物,時不時地表一表自己的忠心,讓沈嫣喜歡她、倚重她、以後給她提位份。
其實不必的,瀲瀲,我很無力,根本為你提不了什麼。
沈嫣疲憊地閉上眼,她的手被慈愛地捂著,暖得徹骨,暖得她心底一陣發痛地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