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將貝洛蒙的遺體還給了家人,按貝洛蒙的囑託,以主祭的身份為他主持了葬禮,將他與莫雷合葬在了一起。
祝禱和葬禮結束之後,阿特叫住了莫雷和貝洛蒙的孫女,繼承了貝洛蒙的冰系大法師和恩克託的家主之位、被稱為“芙蘭女大公”的芙露拉·恩克託,請她帶自己去看看懸掛在家宅某處的那幅畫。
芙露拉似乎立刻就領會到阿特的意思,親自帶他前往。
在與恩克託宅類似位置的房間盡頭,阿特再次看到了那幅畫,畫上是莫雷14歲時恩克託宅裡的所有人,14歲的莫利和12歲的貝利,24歲的莫雷和22歲的貝洛蒙,都在上面對他微笑。
房間內的擺設也非常簡單,除了盡端的一面牆掛著畫外,就只有一張木桌和一把木椅靠在一側的牆邊。
芙露拉一直專盡著一家之主的本分,陪在阿特的身邊。
阿特在畫前站了許久,情緒平複了許久,終於問出了口:“莫利……你的另一位爺爺,莫爾維德·恩克託,他去世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的?”
芙露拉回憶了一會兒,娓娓敘道:“莫雷爺爺,他53年前就去世了,那時我還小,我只記得他病了好久,自我有記憶時,他就幾乎不太下樓了。我記得他每天都要喝藥,不然骨節的疼痛會叫他難以忍受。”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變得陰暗閉塞,他喜歡說話,喜歡給我們講他年輕時候的冒險故事,其實他的故事我們在書上都讀得七七八八了,但聽他講起來就好像是新故事一樣。”
“他一直很努力的活著,尋找各種治療續命的法子,多苦的藥都會立即喝下去。吃飯也是,就算吃進去之後會吐出來,他也會去找那些他能吃進去的東西,一日三餐不拉。他還害怕自己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死去,經常瞞著爺爺偷偷找我從學校裡配些能叫人保持清醒的藥劑給他。直到後來,他終於什麼也吃不進去,常常昏睡,每天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可即便是這樣的狀態,他也堅持了許多年。”
“我那時年紀小,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想不明白,活著都那麼痛苦了,為什麼非要堅持活著呢?後來我漸漸理解了一些,我想,他可能是想盡可能地多陪爺爺一段時間吧。”
“爺爺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悉心照料他,從早到晚,寸步不離。爺爺是舉世聞名的冰系大法師,但即使是他,也沒有挽回莫雷爺爺的辦法。”
“我22歲那年的夏天,莫雷爺爺忽然完全清醒了過來,人也變得非常有精神,他甚至認出了我,還開玩笑說我怎麼忽然長高了許多。我們都明白,這大概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爺爺也明白,他像往常一樣平靜,親吻莫雷爺爺的額頭,向他說謝謝,允諾會好好活下去、守護好這個家,家裡的每個人都向他告別,最後,莫雷爺爺讓爺爺帶他來看這幅畫。”
芙露拉指了指畫前不遠的一處空地:“大概就是這個位置吧。爺爺不讓我們跟進來,我偷偷在外面窺探過,他們大概就坐在這兒,爺爺將莫雷爺爺擁在懷裡,他們一起看著這幅畫,看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爺爺抱著莫雷爺爺的遺體離開房間。……對,您或許見過,爺爺以前是長長的金色頭發,可那天之後,就再沒有了。”
“爺爺親自為莫雷爺爺舉行祝禱和葬禮,葬禮中的一切工作,從獻花、灑水到覆土,爺爺都拒絕別人插手,葬禮結束之後,爺爺也遲遲不願離開。自那天起,爺爺便搬進了這個房間,他拒絕所有人進入這裡,也不再外出,除了必要的家族事務和研究課業,他不再見任何人。直到前不久——“
芙露拉停頓了片刻,似乎穩定了一會兒情緒,才繼續道:“前不久,有一場區域性的魔物作亂,需要大法師提供支援,那是一場硬仗,需要的法術級別很高,教廷差人前來邀請爺爺出面,爺爺沒再拒絕,卻在戰場上耗竭負傷,歸來之後,本不至於……但他堅持拒絕我的治療,最終……”
芙露拉沒再說下去。阿特也沒再追問下去。
他明白,這是貝洛蒙在心中為自己劃下的時限到了。
他還在想昨天晚上貝洛蒙同他說的話,言說莫雷曾拒絕自己提出的向天使求助的提議,莫雷接受自己繼續在痛苦中走向死亡,並不願意以此打擾阿特和尤蘭的生活。
人類的生命相比於天使和魔王,猶如蜉蝣之一瞬。面對人類的死亡,即便是天使,也沒有阻遏的辦法。任何加深的關系和親緣,在他們死去之後,都會成為阿特心上的一道傷疤。
所以,自四人分別之後,莫雷甚至單方面切斷了與天使的聯系。
阿特深切地明白這一點,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十分理解孩子們的想法。
但他依然想好好了解他們最終的歸宿,想親自送他們離開。
——
他非常感激貝洛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