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元好心道:“不然,我帶你去北境見見權華?”
戚雲顧驀然回神,沉默片刻,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會在送他離開的地方,再迎他回來。”
權華也在發呆。
筆下是還未圈閱的軍務文書,權華眼裡卻彷彿看見了長頤認真批註的筆記。
沒有長頤的日子已過了快三個月,他居然還是有些不習慣。
韓旗推門探頭進來時,權華將將回神,剛想要繼續落筆。
“大將歇一天吧,今天咱們先好好過個年。”
韓旗嘴上這麼說著,半拉半勸地硬把權華扯去了前堂。
權華不欲掃了眾人的雅興,於是半推半就,一起圍坐在了院內生起的篝火邊上。
熱烈的火氣撲面而來,眾將高亢地舉杯共飲,插科打諢,權華含笑聽著,一邊忍不住幻想長頤現下可能在做些什麼。
“……要說長頤君的宴席,那可是京裡人盡皆知的。”
一聲長頤君喚回了權華的注意力,出聲的是家住京師的參將趙俊,此時正在與諸將分享關於“先生”的趣事。
“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只要逢年過節,從憶山莊就會門戶大開,從內到外連擺百餘席,滿京華大半歌舞伎都會到場,一擲千金那都說少了。我少年時候還曾經混進去看過。……那肯定沒進到主院裡去,也沒見到主人,但就算只混了個末席,那席上的餐品也各個都是精品,一道菜都能頂我家一年的花銷!我當時還想呢,天天吃得這麼好,這主人得是什麼腦滿腸肥的樣子,沒想到親眼見著先生,才發現居然是這麼儒雅溫和的人,長得還這麼好看……“
“欸,大將是不是也參加過先生的宴席啊?”單馮一嗓子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眾人於是齊刷刷地看向權華。
權華怔了一下,笑了笑,簡單道:“年初參加過。”
“對對對,”趙俊立刻接過了話頭,“那場宴上還傳出了一個‘醉含歡’的逸聞,已經是京城秦樓楚館最受歡迎的詞牌名了……”
話題於是又轉向了別處,權華卻全身心都沉浸在了這點碰巧被挑起的記憶中。
那天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長頤。
包括那次在內的之前的每一次,權華看見長頤時,都覺得此人虛偽假作,不值深交。
長頤總是一副謙遜隨和的模樣,但權華就是感覺,在那副模樣的背後,是與人群格格不入的冷眼、漠視與傲慢。
但那天晚上,他被三哥設計、千方百計擺脫了那惡獸的糾纏之後,在醉酒的長頤身上,他確實看見了一些真實的東西。
長頤仍在習慣性地遮掩,但醉意卻讓他掩藏不住。
這也是一個可憐人。權華有那麼一瞬,的確這麼想過。
那一瞬彷彿是一個起始。在之後的日子裡,長頤居然就這麼漸漸地、完全地佔據了他的心。
長頤原是與他一樣的。
隨著相處愈深,權華便愈深刻地感知著這一點。
而且,再沒有第二個人了,讓他敢像相信自己一樣相信著——
讓他敢於全心交託,全心信任,全心依賴。
彷彿對方,便是自己。
……不。
長頤是要好得多的。
權華垂頭望向地面。
他又如何能比肩長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