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小兒子,從小就特別喜歡裝沉穩,他哥小時候摔一跤還會掉兩滴眼淚,這小子從地上爬起來,明明呼吸都在抖,哭腔呼之欲出,還要自己拍一拍褲子上的灰,強撐著說一句“我沒事”。
當時他們夫妻倆看著覺得挺有意思,結果沒想到這小子裝著裝著,越裝越真,等到鬱庭知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深沉得完全不像那個年紀的小孩了。
“難怪你們今天出去的時候遮遮掩掩的,”電話裡,鬱庭知的聲音比起緊張,更像是無奈:“怎麼現在還反過來說我緊張。”
“我遮遮掩掩,是因為你媽不希望被你知道,我們和小希有聯系。”鬱先明說著,煙癮有點犯,從煙盒裡抽了一根出來,又看到對面女孩子掛在椅子上的包,清了清嗓子,推了回去,“她以為你現在還蒙在鼓裡呢。”
“看來我在她心裡還是挺遲鈍的。”鬱庭知也沒覺得自己發現了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果當初真的是別人出來資助她,她不會那麼斬釘截鐵要和我分手。”
“你這小子……”鬱先明和鬱庭知不同,在他那個年代,接受的都是謙虛教育,這種話在他耳朵裡聽來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沒臉沒皮了,“就不能是人家有了更好的發展,不想跟你談了?你這話可別出去說。”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你兒子就是這麼招她喜歡。”
鬱庭知這話說得既欠揍又敷衍,浮皮潦草地笑了笑,外面已經入了夏,他只穿著一件短袖t,就拿上車鑰匙出了門,笑容一斂,“不過您先跟我透個底,我媽現在是什麼意思?”
“還能什麼意思,你媽其實一直都挺喜歡她的。”剛季清看到那小姑娘推門進來的時候,眉眼都要飛起來了,鬱先明坐在旁邊,看得真真切切,“你也知道吧,你媽其實一直想要的是個妹妹。”
“我想要的可不是個妹妹。”鬱庭知上車後用無線耳機連上藍芽,把手機放到一旁,“你們倆就饒了我吧。”
“那你可是誤會我們倆了。”鬱先明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笑著,想到下一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一下就淡了,“其實你媽媽她……之前一直很後悔,用留學讓你們分開。”
鬱庭知在開車,有片刻的走神:“是我住院那段時間的事嗎?”
“可能更早一點。”
這六年過去,鬱先明也老了不少,他深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如以前好用,有些事總是記不清楚,但他們夫妻倆去機場為裴希送行那天,至今回想起來,都還清晰。
那天季清給了裴希一個擁抱,其中大概有客氣的成分,也含著愧疚的意思。
但就那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一下沖破了小女孩的心理防線。
他們都沒想到,裴希會那樣直接地哭出來,頭埋在季清的懷裡,一開始還只是紅著眼睛,到後來逐漸地開始小聲啜泣。
小姑娘的嗚咽,破碎到難以辨認的咬字,即便不是她的父母,聽來也足夠摧人心肝,夫妻倆對視了一眼,一致認為她可能是透過季清,想起了自己的雙親,季清當即更加用力地回抱住這樣一個單薄的小姑娘,想要透過自己的溫度給予她力量。
而鬱先明站在旁邊,也伸出手輕輕地拍打著小姑娘的脊背——許是不想讓她嗆氣,但鬱先明只是在那個當下,也為裴希做點什麼。
然後拉近距離的那一刻,他聽到裴希抽抽噎噎地說出了那個他最熟悉不過的名字:鬱庭知。
他終於開始仔細地辨認她整段句子。
“阿姨……這樣……對鬱庭知真的很不公平,他不應該永遠被困在這裡……你們再考慮一下好不好……不要這樣對他……”
鬱先明當下只感覺有些難堪。
他看向妻子,在她的臉上發現了同樣的,彷彿被人揭了短般的窘迫神色。
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彷彿永遠行走在陽光下,喜歡,仰慕,還有對對方的設身處地,都明烈而直白。
讓他們這種已經走慣了夜路的中年人一時之間,在烈日下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