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高中的鬱庭知聽到這句話,或多或少也要臭屁一下,說幾句類似於“還行吧,也就省內”之類的欠揍的話。
但現在的鬱庭知只是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謙遜帶過:“運氣好而已。”
他確實變了很多。
變得成熟,謙卑,溫和。
不再像是高三那年的夏天,只是年紀上的成年人,而是擁有真的能擔當得起這三個字的行事作風。
裴希看著面前茶杯裡漂浮著的一點點茶葉沫子,她小啜了一口,溫熱的,滾進喉嚨裡,返上一點澀澀的酸,口感像是龍井。
她一邊聽一邊想,鬱庭知其實在以前就很通透,即便是說一些不中聽的話也始終留有一分餘地,看著好像鋒利,實際上很多時候他就只是隨手耍兩下,刀尖都是向著自己的。
“打擾了,追加的餐品。”
很快,趙明黎追加的菜就由服務員端了上來,但趙明黎人卻不見了蹤影——哦,嚴格來說,應該也不算。
因為鬱庭知看了眼手機,然後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又很快鎖了屏繼續和他們聊天,所以裴希猜測,這位社恐趙,應該是從飯局上跑路了。
等鬱庭知也吃完,一頓飯已經吃到了晚上九點多。
趙明黎已經跑了,車也開走了,送三位合作夥伴回酒店的工作很自然地就落在了鬱庭知頭上。
裴希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出來之前特地給anne發微信:待會找個理由我們自己回酒店吧,路上正好跟你們先商量一下明天去方舟實驗室的事情。
她的理由找得挺好,就等於是想在回酒店的路上開個小會,但她作為這一次出差的負責人,當然不好提,所以讓anne這個機靈鬼想個辦法。
結果anne也確實不負重望,看到裴希的訊息眼珠子一轉,就有了個主意:“對了,裴老師,你感冒怎麼樣了,待會正好回酒店的路上,我和steve陪你去一趟藥店吧,也不用麻煩雨神送我們了。”
裴希簡直想給anne鼓掌,面上還要裝出恍然想起,又感到遺憾的樣子:“是哦,那我們今晚就先這樣?剛才趙先生已經跟我們約好明天上午十點見面,由他領我們到實驗室去,辛苦今天……雨神特地來跟我們講了這麼多,確實受益匪淺,非常感謝。”
她第一次叫他雨神。
學生時代沒叫過,當時也沒覺得以後會叫。
現在兩個字好像吃了一口味道奇怪的菜,在唇齒間咀嚼,口感陌生又帶著點別扭。
“客氣了,應該的。”
鬱庭知也沒說什麼,從善如流地跟他們一起站起身往外走,餐廳挺大,一共三層樓,旋梯繞著水晶吊燈,華光璀璨。裴希剛跟著趙明黎上樓的時候,就感覺這旋梯怎麼好像無窮無盡似的,爬得她都累了。
下樓的時候當然也是一樣,加上身邊還有同事和合作夥伴,既不能走得快,也不能走得慢,可從包廂出來就意味著合作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裴希正思忖找個什麼話題把這段路程度過去,就聽anne向鬱庭知搭話說:“雨神,我聽說,你是大一結束就去普林斯頓留學了?”
“嗯,當時我家裡人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得還挺匆忙的。”
水晶燈的光遠處看綿延成片,離得近了其實並不連續,而是由裡面主燈的光打底,再被外面水晶切割一道,細細碎碎地灑滿一路,落在人的面板上,彷彿映上了一池春水,微波蕩漾。
她覺得漂亮,在anne和鬱庭知聊天,誰也沒有關注她的時候,悄悄張開了手掌,觀察手背上光流動的紋理。
“確實有點匆忙,尤其是當時學校裡也不知道誰傳的,說你高三的時候談過一場戀愛,所以好多人都猜測你是不是不想在厘大讀,準備去外地找你女朋友去了。”
厘大重文,文史類和語言類不少王牌專業,一中偏理,但當時文科班也不差,那一年從一中進入厘大的文科生可是林林總總不少人,其中當然也有認識鬱庭知,或知道他一點事的,興許都不是故意跟別人說,只是偶然提起一句,過不了幾天,不知不覺就傳開了。
“要真是就好了。”鬱庭知卻還是那副半玩笑的態度,倒是也沒覺得anne的話冒犯,似乎這些流言蜚語他早就聽過,不覺得是什麼新鮮玩意兒,反而給人感覺格外襟懷磊落,光風霽月,“可惜我那時候剛被甩。”
裴希突然被點了一下,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原本已經翻過去的書就這樣又被鬱庭知一句話給翻了回來,她甚至多疑地感覺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後背上,讓她一瞬間雞皮疙瘩從肩胛骨一路綿延到了手指尖,指甲蓋都在發麻。
“啊?所以你有女朋友是真的!?是哪個學校的啊——所以你是高三一邊早戀一邊讀文最後回到理科就直接拿了狀元嗎?”
anne作為當年的莘莘學子之一,卷生卷死才來到了厘大,一瞬間情緒有點崩潰,裴希回過頭去,就看見鬱庭知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由始至終都看著前方的路。
四個人分成兩排,一前一後地往樓下走,水晶吊燈的碎光大半被steve的身體遮擋,只有更高處的越過障礙,散碎清冷地浮在男人的側臉,光斑映亮他的眉骨,如同佛陀眉心那一點,將那張臉賦予了一種無喜無悲的神性,嘴角一點禮貌的微笑,圓融的薄情。
“那些就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