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搖搖頭,一口回絕:“不必了,我同鐘大人沒有那麼深的交情,也自然不會要您的錢財。況且,我現在在宮裡,這些錢也用不上。”
宮裡。
要整理的前塵往事太多,鐘義寒從舊歲交織的塵網中被拉回到現在。當他重新審視夏綾此時的身份時,不由得疑雲更甚,妹妹為什麼會以一個內侍的姿態出現在皇宮裡?
之前對於小喬的那些不好的猜測,一下子如陰翳般籠罩在他心頭。
“喬喬,這些年在宮裡你是怎麼過來的?前段時間到底出什麼事了?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傅娘娘移墳的事皇上罰你了?他對你用刑沒有?”
一想到這一折,鐘義寒不禁激動的站了起來。他竟然還寫奏疏為遷墳之事推波助瀾,若那人曾為難過自己妹妹半分,他現在恨不得沖進紫禁城去血濺乾清宮!
“什麼亂七八糟的。”夏綾不耐的嘖了一聲,真想不明白這人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垃圾。
“我明白,你肯定想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把話說清楚了也好。”夏綾的語氣中仍舊沒有什麼波瀾,就好像一直在同一個陌生人說話。
“你們口中的傅娘娘,是我最親近的人,是她把我養大的,我管她叫姨。”夏綾沒有在意鐘義寒逐漸驚詫的目光,繼續說道,“去年中,確實是因為我姨的事,身上受了些傷,養好之後,就出宮去辦些事情,在南邊住了幾個月。”
夏綾舒了口氣,想起在小漁村的那段時光,說話也跟著舒緩了許多:“後來事情辦完了,沒什麼念想了,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就回來了。”
她拎起茶壺,給鐘義寒又添了一些水:“哦對,我這次回京城,是來嫁人的。”
“嫁,嫁人?”鐘義寒猝然抬眸,不自覺的又站了起來。
他忽而意識到,妹妹人生中每個重要的節點,他全部都錯過了。
“你坐下,坐下說。”看他這樣子,夏綾只覺得可笑,“鐘大人,我也是這個年歲的人了,這些年沒家沒口的,就一個人在外飄著,早就想要個家了。我如今清清白白的嫁人成家,怎麼也比鐘大人想象中我該過的那種日子強吧?”
她故意將“清清白白”那幾個字咬的很清楚。這些話就像薄刃,將鐘義寒強裝出來的體面一刀一刀割碎。
他雙手絞在一起,複又緩緩坐下,低聲問:“那妹夫……是個怎樣的人家?哥現在還能給你添點什麼?”
夏綾想了想道:“嗯,也算是個習詩書的人家。他先頭有過一任妻子,我嫁過去算是繼室,不過好在家裡人丁簡單,唯有一個弟弟,日後家中的事都是我說了算,不會受什麼欺負。”
鐘義寒眼神黯淡了些,心想這確實算不得什麼良配。
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來插手她的生活呢?
“你若決定了,哥也不敢多說什麼。”鐘義寒幾乎是在乞求,“只不過,你能不能讓我見見那人,至少讓哥知道你到底嫁了個什麼樣的人家,好不好?”
夏綾略一哂笑:“鐘大人上朝的時候看吧,最前頭坐著的那個就是。”
言已至此,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可說的了,出於涵養,仍是對鐘義寒略點了一下頭,起身對在門外守著的譚小澄吩咐道:“譚廠督,咱們回去吧。”
鐘義寒後知後覺的咂摸出味兒來,猛的站起來就往外追:“喬喬!”
卻被譚小澄伸手攔住。
“鐘大人,還請留步。”
鐘義寒在掙紮間仍嘶聲喊道:“喬喬,母親從未原諒過自己,她的一生都活在賣掉你的悔恨中。我知道你恨我們,我不敢奢求你的寬恕,但求求你,別不認哥行不行……”
他幾乎是哽咽著說完了這些話。
夏綾聞言,止住了腳步,回過身來安靜的打量著這個狼狽不堪的男人。
“鐘大人,我不記得她了。”
鐘義寒並沒有聽懂:“什,什麼?”
“我是想恨她來著。可是後來我忽然發現,無論我怎麼回憶,我都記不清她長什麼樣子了。”
夏綾微微嘆了口氣。
“鐘大人,我也不恨你了。這可能也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現在過得也還算不錯,也就不想在追究過去的事,來自我折磨了。既然您想盼著我好,我現在已經挺好的了,您還非要再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是幹什麼呢?”
鐘義寒啞口無言。
夏綾淺淺笑了一下:“今天和您遇見,我也挺高興的。您現在有功名,有學識,皇上也欣賞您。至少我知道了,當初賣我的那筆錢,也算是起了一些好作用的,比您是個眠花宿柳的紈絝子弟要好太多了,不是麼?”
言罷,她聳了聳肩,沒有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