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苒紅著眼睛,仍是鍥而不捨的將藥汁滴入夏綾的口中:“綾兒,我求求你了,往下嚥,嚥下去啊!”
她們的聲音驚動了寧澈。
“怎麼了?”他的聲線依舊清冷,只不過少了些往日的鋒利,而多了些拼命掩飾的懼怕。
兩人連忙行禮,方苒答到:“陛下,綾兒她已經,咽不下去了……”
寧澈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最後一道求生的門,也在緩慢的閉合。
他俯身靠近夏綾,雙手緊握住她手臂,目光一寸一寸從她平靜的面容上掠過。
“你真的,甘心麼?”
你堅持了多年的執念,現在也要變成遺願麼?那你的遺願,又會有誰來替你完成?
寧澈閉了閉眼,忽而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備馬。”
寧澈飛馳出宮門時,天色已盡黃昏。
他追著殘陽晚照的方向,手握韁繩,一路向西北方疾馳而去。
馬蹄下平整寬闊的街道漸變成了盤曲的山路,當寧澈到達天壽山時,夜幕已徹底將天邊最後一絲淺霞驅散殆盡。
越過神道,寧澈卓然孤立於馬上,舉目環視著眼前這座層巒疊翠的山峰。
天壽山峰接紫微,背枕龍脈,是一處風水極佳的萬年吉壤,便也成為了大燕王朝歷代帝王陵寢的居落之地。
順著神道的方向一直往山上看,那裡坐落著一座巍峨的陵墓,高聳的明樓之上供奉著經年不滅的燈火。
這座陵墓名為長陵,是歷代帝王陵寢中最大的一座,裡面安葬的是太宗文皇帝寧徵,寧澈最為敬仰的一位帝王。
正是這位永旻大帝,遷都城,通運河,徵漠北,下西洋,奠定了大燕王朝至今的百年基業。只可惜,他的原配妻子早早離世,坐於高座之上的帝王,是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卻也是這人間最孤寂的人。
寧澈仰望著明樓之上瑩瑩點點的燈火,握著韁繩的手漸漸收緊,喉結微顫。
“列祖列宗在上!”他忽而開口喊道,“不肖子寧澈,牢記祖訓教誨,以微淺之身守家國基業,自問無一日放縱怠惰!今日,也懇求列祖列宗,能給寧澈一個明示!”
說到此,他的聲音無可抑制的低落了下來,變成了嗚咽:“懇求列祖列宗明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連喬喬也要從我身邊搶走?”
天幕之上風起雲瀾,今夜並不是個晴朗的天氣,層雲蔽空,無星無月。沉默的帝陵並未能給他任何解答,唯有巍巍明樓之上,依舊瑩火閃爍。
緊握的手掌中,韁繩將寧澈的掌心割的生疼。忽而,他調轉馬頭,朝西北方疾馳而去。
直到一座更小一些的帝王陵寢出現在了面前。
茂陵,宣明帝安葬的地方。
寧澈在正門處下了馬,步履倉促的向帝陵內奔去。
風將衣袖吹拂鼓動。他一路跑到了石幾筵之處,其上供奉著香爐一,花瓶二,燭臺二,瑩火幽惑,白幡悽悽。
“爹。”寧澈撲倒在供桌之前,抬頭痴望著石幾筵之後的明樓。他的父親,已永永遠遠沉睡在了明樓背後的封土之下,再也不能沖他招招手,對他說一句,兒子,咱們聊聊吧。
“爹。”寧澈用手攀著供桌,聲音漸從嗚咽變為了啜泣,“你告訴我,這件事到底從哪一步開始出錯了?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