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芸沉聲囑咐了夏綾一句,加快腳步走上前去,見司禮監掌印張寅正守在門上。
她彎膝見禮道:“張掌印,奴婢們來遲了,請您恕罪。”
張寅許久未發話,孟芸的心跟著也提了起來,就在以為要挨斥責時,卻聽張寅道:“姑娘手中怎麼還抱著東西?讓奴婢來吧。”
那聲音不高,卻如一根冰淩刺入了孟芸的天門。
抬起頭,她見張寅的目光只落在夏綾身上,神色中竟有一絲說不出的悲憫與無奈。
她轉瞬間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立時將夏綾手中的緞料都接過來,改口道:“姑娘,奴婢來吧。”
夏綾只是麻木的站著,甚至孟芸已經將她懷中抱著的東西拿走了,她的雙臂依然還保持著蜷曲的姿勢。
張寅彎身道:“姑娘,皇上已等候您多時了,請進去吧。”
夏綾垂眸看著張寅的頭頂,灰白摻銀的發絲,昭示著他的歲數已不再年輕。當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才剛登極,他這個前朝內府的一把手,連貼身伺候的位置都沒有了。
“掌印,你……怎麼不叫我綾丫頭了呢?”
張寅低著頭,夏綾的聲音在他耳邊轟然開裂。一瞬間,他恍惚以為自己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掌印,現在見我,連句薇丫頭都喊不出了麼。”
何其相似。
張寅忍著雙目的灼燙,不忍直視夏綾的目光:“奴婢……不敢再直呼姑娘的名諱。”
夏綾動了動喉嚨,一股委屈驟然湧上心頭。此時的她,就如一塊被人隨意拿捏玩弄的泥巴,而最後一道宣洩的缺口,也被張寅堵死了。
她就這樣,在那麼多人想打量卻又不敢多看她一眼的審度中,遲鈍的走進門。
這個她居住了八年,在心中早已被認作家的地方,此時卻顯得如此陌生。或許在傅薇故去後,她的家早就沒了,這裡不過是主子施捨給她的一方棲身之所而已。
小鈴鐺見了她,嗷嗚一聲歡快的跑過來,顯然見到寧澈這件事,令它格外歡愉。夏綾彎身,輕輕在狗頭上摸了摸,旋即便看到寧澈跟在狗身後向她走來。
因身上還戴著重孝,他的臉色蒼白的有些病態,但還是同她淺淺展了絲笑顏。
“喬喬。”寧澈走上前來,無比自然的將手落在夏綾肩上,將她圈禁於自己的廣袖之下。他們之前從未有過這樣親密的舉動,而他此時全然是故意的,絲毫不避諱在其他宮人面前展示對她的親暱,好似在宣示著對她的主權。
“你來……做什麼。”夏綾的目光落在寧澈的衣袍中央。一襲玄色龍袍,將他映襯的無比矜貴出塵,可夏綾卻只覺得,那條五指金龍有些張牙舞爪。
“我有事想同你說。”寧澈攬著夏綾往屋內走去,“最近事情太多了,待會我還得趕迴文華殿去,但是我總忍不住想先來看看你。”
這是在先帝駕崩的那晚後,他們第一次相見。
甫一入房間,何敬便躬身走來,在夏綾身側直直跪下,雙手奉上一方絞過水的溫熱帕子,請她淨手。
這是乾清宮一貫的規矩。
夏綾垂下眼睫,淡漠的看著那方一塵不染的潔淨巾帕,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輕輕從寧澈的攬護下掙脫。
“我一個奴婢,當不起何少監這樣周到的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