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要推門離開時,她又禁不住頓住了腳步。夏綾揹著身子,不去看身後之人的神情:“秋鶴,等這次抓到了井上,我會再去幫你爭取送你回去的事。希望總歸還是有的,請你給我信任,也拜託你再堅持一下。”
言罷,她沒有等那女孩的回答,徑自出了門。
雖說只有一牆之隔,但夏綾住的房間離秋鶴的並不近,這是背靠背的兩間屋子,一間門朝南開,一間門朝北開,夏綾需要繞過一整個長罩房,才能看到她的屋門。
而這間屋子裡頭更是奇形怪狀。這原本是一整間大屋,但據說屋子的原主鬧分家,便從屋裡頭又砌了一堵牆起來,將屋子分隔成了兩間。夏綾住了一半,而另一半自然是留給鐘義寒的了。
因井上三郎不知何時才能找到這裡,夏綾和鐘義寒要每天十二個時辰都在此處蹲守。雖說房子的原主是分了家,但或許是為了再找補一下兄弟感情,其在牆上還留了道門。但門鎖在夏綾這一側,也就是說,這門開不開,她樂不樂意搭理鐘義寒,全在她。
現下是白天,夏綾心中坦蕩,自是將門開啟,二人各辦各的公,就同在內書堂小書房時一樣。等一到了晚上,夏綾當然會在自己一側將房門插好。
天黑之後,夏綾不想再費眼睛,便早早躺到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她原本想早些睡的,可從牆上的那道門上透過來的光亮,卻讓她怎麼都睡不著。
到了三更天,鐘義寒那邊的燈竟然還亮著。
夏綾翻騰得厭煩,床走到門邊,敲了敲門道:“鐘大人,還未歇下嗎?”
“哦,尚未。”門那邊傳來些窸窣的響動,鐘義寒走到門邊來答到,“小喬公公,是微臣打擾到您了嗎?”
他的側影映在門欞紙上,頭上沒有戴冠,修長柔和仿若一個讀書的少年。
“還好,我倒是也不困了。鐘大人一向睡這麼晚嗎?”
“也不是。”對方答到,“只是心中掛念著魚何時上鈎,總不敢閤眼。”
夏綾莞爾:“不是還有莊衡大人麼。只怕現在連咱們腦袋頂上都是北鎮撫司的人,一旦有什麼異動,肯定第一時間會給咱們訊息的。”
鐘義寒道:“是下官不經事了。”
隔著門板,夏綾看不見對面那人的神色,但她猜,他應該也是在淺笑。
“鐘大人,你在看什麼書嗎?”
“倒也不算是什麼書,是南直隸一些州縣的方誌。”
“方誌?”夏綾有些好奇,“這有什麼可看的?”
鐘義寒聲色並無起伏:“臣年幼時曾失散一位至親,想看看地方州縣是否有載一些人口買賣的記錄,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噢……”夏綾倒是聽寧澈講過,鐘義寒同雲湘結識,也是由於雲湘曾幫他打探過一些故人的訊息,並非是真的喜愛眠花宿柳。
想起雲湘,夏綾問到:“那您最近還時常去吟春樓嗎?”
“有日子沒去了。衙門裡事情多,總脫不開身。”鐘義寒頓了頓,問到,“小喬公公,臣倒聽說,您給雲湘送過兩回東西?”
夏綾心虛,她想同雲湘維持聯系,自然是因為覬覦她手中的那枚玉佩,希望那玉佩到了期限之後,她能便宜些賣給自己。
“唔……其實就是些小孩穿的衣服,還有一些舊的書本。給錢雲湘是不會要的,但她用錢的地方又確實多,我也就補貼些無足輕重的地方。我聽她說,她想攢錢給自己贖身,將來帶著孩子回南邊去,找個學堂讓書瀾讀書。”
鐘義寒嘆了口氣:“這條路也不容易。盼著書瀾能理解他娘親的苦心,不要妄自菲薄吧。”
夏綾道:“鐘大人倒是很能體諒女子的不易。”
鐘義寒苦笑:“不過是見得多了,看到其內裡,都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事罷了。在下也就還能提得起筆杆子,不時為她們寫一寫心中的苦悶,望能看懂的人在這世上多一二分憐憫罷了。”
夏綾卻問:“那對這個倭國來的女孩呢?鐘大人也同樣心存憐憫麼?”
鐘義寒淡淡道:“在下既非聖人,也不博愛。同族之人身上的疾苦尚關心不過來,更沒有心力同非我族類之人共情。”
這話聽得夏綾一怔愣,他倒坦誠。
“可書中不都教人做聖賢麼?鐘大人讀了那許多書,怎麼卻說自己不做聖人了?”
鐘義寒一聲輕笑:“書中所寫的,都是寫書之人想讓看書的人變成聖賢。寫書的人是想讓人人都成聖賢,所以仁愛,所以德厚。可若是遇上非聖賢之人,又該以何道化之呢?這便不能從聖賢書裡找答案,而要用不聖賢的法子了。”
夏綾覺得他這番論斷十分有趣:“鐘大人讀的書越多,卻越不想做聖賢。我讀的書不如鐘大人多,可又時常心生惻隱,很難同自己說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鐘義寒說:“書讀得越多了,倒是就越會知道,但凡事情都不是隻有對或錯兩面的。有的時候,屁股往往比腦袋更重要,就像走路一樣,總要有個方向,若哪裡都想去,那豈不是成沒頭蒼蠅了。”
夏綾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可腦子裡卻豁然開朗。她終於想明白自己這段時間為什麼過得這麼擰巴了,因為屁股跟寧澈在一塊,可與秋鶴相處久了,腦子就不自覺的往她那一邊偏了。
她不自覺的嘆了口氣。秋鶴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次之後,不論她之後當何去何從,至少是沒有理由再回浣衣局去了,後續的事情會全部由北鎮撫司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