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打我主意!”夏綾一眼就看透了他心裡的算盤,“你知道整理這些耗了我多少時日嗎?三年!你若想要讓你手底下那些內侍弄去,我可沒那心力再搗鼓一遍了。”
寧澈知道此時與她也論不出高下,便不再同她計較,彎著腰在這長紙上看得仔細。他一口氣挑了十好幾本感興趣的書,夏綾到樓下給他去找。
書庫的三層較之下面兩層空間稍侷促了些,在臨窗處都擺了花草,顯得雅緻清新。寧澈閑庭信步的在這裡悠悠走走看看,穿過整層閣樓,腳步停在了西向的窗子前。早上西邊剛好不曬,他隨手將窗格推了出去。
天空碧藍如洗。越過層疊的山頭,在遠方有一座和緩的山峰,山頂上的積雪尚未消融。
夏綾抱著書回來的時候,正見到寧澈站在窗格前,一動不動的望著遠處怔神。
夏綾走到他身邊,聽他喃喃問到:“那裡是……”
“楓露嶺。”夏綾印證了他的猜測,“埋葬她的地方。”
寧澈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喘不過氣來。
夏綾卻聲色平和的說:“先頭那三年,每一天,我都會在這扇窗子前坐上一會。那座山頭上,春天會開花,夏天有綠樹,秋天滿是紅葉,冬天會覆上白雪。我一日日的遠遠看著,就在想,薇姨如果能看到這變化多端,或許也不會很無聊。”
“喬喬。”
寧澈轉身向內,倚在窗格邊,不再看遠方的那座山嶺。
“我已經讓禮部去擬追封她為皇後的諡號了。”
夏綾心中被扯了一下,卻仍作鎮定的問:“擬的什麼?”
“端敬。”
兩人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晌,夏綾冷笑一聲:“禮部可真都是人才。”
這兩個字,若落在史書上,後世讀來似是褒獎,可對於洞悉內裡的人來說,聽來更像揶揄和嘲諷。
寧澈低著頭:“這兩個字,我也不很喜歡,已讓禮部重新去擬了。”
夏綾將手背在身後,可手指卻在用力的絞著。
“阿澈,無論你如何決定薇姨的去留,那其實都是你的家事,我沒有立場置喙你的選擇。但是我永遠記得她的心願,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為她爭上一爭。”
“你要做什麼?”
夏綾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只能是,好好生活,做一個不好不壞的普通人。時而會回憶起同她的過往,留下些記錄她的文字。等我老的沒用的時候,就將與她相關的那些文字多抄錄幾份,帶進我的墳墓裡。等幾百年之後或許會被後人偶然發現,會有人知道史書上記錄她的那薄薄的一頁紙,背後竟還藏著這許多冷暖自知的故事。”
“但我也依然期待著有那麼一天,你能同她和解,也能同你自己和解。到那時候,我願意帶著她的棺槨,把她送回家鄉,安葬在生她養她的地方。”
“不可能。”寧澈倔強的回絕了她,“她怎麼可以這麼絕情,想不要我就不要我,就這麼一走了之?”
夏綾無聲的嘆了口氣。這個結,或許真的終其一生都解不開的。
她走到窗邊,望著遠方亙古不變的山嶺,輕聲問道:“阿澈,你去那裡看過她嗎?”
寧澈沉默的搖頭。沒有,一次都沒有。
“我曾經去過一次的。”
夏綾的聲音被風送出窗外,她並不在乎身邊的人有沒有在聽。
“那是我離開皇宮的時候,張掌印送我去行宮。可是他繞了路,帶我去了那座山嶺上,她的墳塋前。”
“那是一座很小的墳墓,墓碑是漢白玉的,沒有什麼裝飾。那上面只刻了她的名字,不是任何人的妻子,也不是任何人的母親。”
“因為太久沒有人祭掃了,她的墓碑前積了厚厚的一層落葉。張掌印領著我,將墓園中的枯葉都清掃幹淨,又在山上採了野花,紮成花束放在她的墳前。”
寧澈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幹澀的說:“這些……張寅都沒有對我講過。”
夏綾默然點頭:“想必那時候他就已經想好了,辭了司禮監掌印的職,離開宮廷,到那山野間給先帝守陵去。”
到現在,人也已經不在了。
夏綾抬頭看向寧澈,她雖是笑著的,可眼底卻凝了碎光。
“如果有一天,你準備好了,去那裡見見她好嗎?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能等到你與她破除芥蒂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