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嗯,就是,你好像是不戴面具的。你的高興,或者不高興,讓人感覺都是真的,而不是裝的。所以我覺著,你臉上的好就是你心裡的好,不是在騙我的。”
夏綾啞然。她雖然明白,在這宮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常事,但在心眼裡,她從沒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當做一件奢侈的事。
為什麼會這樣呢。
夏綾忽然感到一種醍醐灌頂般的難過。
因為傅薇。
細想想,她在這尊卑分明的宮廷中,似乎並未做過真正的奴婢,而更像是尋常人家養出來的未惹塵埃的碧玉。
是因為有傅薇在,她才能知事明理,自尊自愛,即便只是個卑微的小宮女,卻仍然要珍視自身。
這份善意在偌大的皇城當中微不足道,可對夏綾來說,卻成就了她如今的全部。
湯圓見夏綾不說話了,小心的問她說:“小喬姐,是我哪裡說的不對了嗎?”
“啊,沒有。”夏綾淡淡笑了笑,“只是剛剛,忽然想起了我的一位長輩。”
湯圓和善的一笑,腮邊的酒窩俏的好像能裝下天邊的晚霞。
“小喬姐,你前面掉了好多碎頭發,我再幫你梳梳頭吧。”
夏綾坐在小杌子上,湯圓站在她身後,將她的發冠散開,拿梳子輕輕篦著她的頭發。
夏綾被湯圓擺弄的很舒服,眯著眼睛,就像小鈴鐺被撓脖子時那樣的慵懶。
“小湯,”夏綾一直有個疑惑,借這個時機問到,“你為什麼,這麼心甘情願的跟著小譚哥?他畢竟是個……”
是個宦官,和完整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湯圓卻全然沒有避諱:“小喬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依然柔緩的梳著夏綾瀑布般的黑發:“我剛進宮的時候,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做不好,打掃的時候不小心砸碎了東宮的一個花瓶。小澄哥那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雜役,他是第一個發現我的。我當時怕的厲害,他見我可憐,就把罪花瓶是他打碎的。”
“因為這事他捱了罰,膝蓋都跪出血了,瘸了好多天。我心裡過意不去,就煮了些熱粥給他送去。他見了我卻哈哈一笑,說他自己皮糙肉厚的,一點都不覺得疼。如果換了我,肯定要委屈的哭鼻子,他最見不得姑娘家哭了。”
“小喬姐,我是個沒有什麼志向的人,特別容易滿足。在宮裡做奴婢本來已經很辛苦了,何必還要跟自己過不去呢。這朱牆碧瓦雖然都是主子們的,但日子是咱自己的不是?我不管小澄哥是宦官,還是別的什麼,只要我同他湊在一塊,日子過得樂呵,這就夠了。”
這丫頭,平時看著不怎麼愛言語,可真說起話來,還讓夏綾心坎裡怪感動的。
夏綾問:“那,他對你好嗎?”
湯圓嗯了一聲:“小澄哥總說我沒心眼,可我覺得他才真傻。他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給我花錢時卻大方的很。所以他當差的時候才那麼拼命,生怕自己被擠下來。他想進東廠,也是因為那樣能多護著我些,不讓別人欺負。”
“哎,真好。”夏綾的思緒飄的遠了些,“我認識個人,她同你一樣,也容易滿足的很,不聲不響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只不過,她不如你命好,一直都沒遇見過自己的知心人。”
小湯問:“那她在哪裡當差呀?沒事的時候,可以叫她過來一起吃東西的。”
夏綾搖了搖頭:“人早就不在了。”
湯圓手巧的很,頭發在她手裡攆了三兩圈,便在夏綾頭頂闆闆生生的綰成了一頂小髻,一點碎發都沒有。
夏綾將官帽重新戴好,同湯圓說:“小湯,一會我用好了爐子就回去了。今天多謝你,同你說話我很開心。”
小湯還不捨的她走呢。
“小喬姐,你不是說晚上要一起吃飯的嗎?”
“嗐,”夏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被你給說的,也有點想念我很珍惜的人。我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得回去瞧瞧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