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說,母親其實知道這件事,但她希望舅舅不要再去幹擾他的人生目標,於是舅舅就來到友人的老家,成為了一家面館的廚師。
他為她和舅舅相互介紹。
她原本都處於呆滯狀態了,此刻終於大驚:“原來你就是那個!……”脾氣不好的破小孩。
他問:“什麼?”
她說:“……那個,趙叔叔的侄子。”
舅舅:“那個臭小子。”說著,舅舅看向她,“憐憐暑假裡不是說沒男朋友嗎?”
她連忙說:“剛談,才一個月呢。”
舅舅皺眉,然後用一種“名不正言不順”的眼神看他。
他:……
雖然是吃虧的那個但好像做錯了些什麼。
他轉移話題,對舅舅說:“你還是在做廚師啊。”
舅舅這下歇氣了,嘿嘿笑幾聲,低下頭沒說話,像有些怯於對自己提起。他想,畢竟當年舅舅說了很多大話。但是舅舅並不知道,他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其實已經遺忘從前那些附加的象徵——那已不再重要,或者說證明一些問題了,他現在只是慶幸他還活著。
舅舅說:“當年,舅舅,嗯,非常年輕啊,給你了些貌似不太合理的建議,希望你已經忘了。”
他笑道:“啊,好不負責。”
舅舅:“……哈哈!”舅舅說,“我請你們吃麵吧?”搓手。
他說:“好呀。”他根本不看選單,“牛腩面,甜口的。你呢?”他問她。
她在選單上找到了牛腩面的標簽,想了想:“那我也要牛腩面。我不要甜口的。”
“要不要嘗一下豆幹?”他也仰頭看著選單,“如果是舅舅做的,那個會很好吃。”
“好!”
“我還要一杯橘子酒。”他說,“你喝什麼?”
她眯眼仔細挑選,她其實不愛喝酒和飲料:“不喝了吧。”
“那過會兒我們去買奶茶。”他低頭,用手指去纏她的發梢。
“……不過,有一句話,我還是很想對你講。”舅舅終於出言制止了他的趁火打劫,反身走幾步,蹲到前臺櫃子後面。
然後,他從那個油光鋥亮的櫃子裡,取出一臺帶著熱靴蓋的相機。
“我那天把攝影的一切丟下,從雪山上回來,以為就算自己脫離理想了,但你知道,熱愛是無法輕易抹去的。所以,”他把相機小心地輕置在臺面上,擦拭一下按鍵,然後抬頭說,“好吧,反正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最近有空就溜達到街上亂拍……”抓抓頭發,“要不趁現在,我給你們照個相,慶祝大家久別重逢?”
舅舅把相機掛在脖子上。他愣愣望著,眼前這個繫著面館圍裙的中年男人彷彿與記憶中那個帶著相機突然闖進他家中的青年身影重合了。
一身補丁,揹著大包,脖子上掛相機,據說正在享受流浪的青年說,要一輩子攝影啊,因為人生中有趣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要一輩子攝影啊,它是永遠不會後悔的東西。
他曾將這個人視為前驅,卻親眼目睹其一敗塗地。他帶走那隻被遺留在雪崖旅店的相機,把那個支離破碎的夢存放進書房,與他的小說僅隔一壁距離。
他望著這個人面帶笑容,重新舉起相機,用他最熟悉的姿勢對準鏡頭,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這個答案——證明一種時間的挫敗。與熱愛相比,時間原來可以不堪一擊。
身邊的女生已經應聲,拉動他的手臂想要一起去找一個合適的拍照地點。他跟上去了,感覺內心遲遲有一種熱流重新奔湧。
……好想拿筆記錄此刻的情緒。
好想用文字敲擊人們的心靈,好想像此刻的舅舅這樣帶來感動,好想用靈魂去深深摯愛某物。他終於笑起來,快步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行。
是的,追求的人永遠不會停止熱愛生命的腳步。即使他選擇了另一種生活,在他無數次動筆的瞬間,在跨出病房去找她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依然能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