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叔叔嘿嘿笑:“不辛苦不辛苦,爺爺也送我們免費的蔬菜呢。來憐憐,叔叔給你帶面了。這是叔叔自己店裡做的,保準好吃。”
也許是性格問題,趙叔叔的出現給這個死寂的病房帶來些生機。
陳憐的床板上出現了一碗光面,沒青菜沒蔥。奶奶和爺爺吃大排面。
不知是白粥太難喝,還是這面有特殊的東西,她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面。面特意煮爛了,但面香裡混合了蛋香,澄澈的湯滲進面條裡,帶出一股滑嫩嫩的鮮甜。
要不是爺爺及時阻止,她差點把一整碗吃光。
陳憐感到語言匱乏:“好好吃,比一般的面都好吃。”比學校的拉麵好吃幾百倍。
趙叔叔得意:“那是因為,我在裡面加了一點特殊的東西。”
陳憐說該不會是罌粟吧。
趙叔叔嘖嘖搖頭:“怎麼可能!大家都是文明人,遵紀守法些好不好,我只是放了點白砂糖。”
陳憐感覺被這句話砸了腦袋。這是哪個地區的吃法。
趙叔叔隨便聊了幾句就走了,因為店裡還有事,陳憐問趙叔叔明天還來嗎?
……她還想吃。
爺爺說:“你這小孩,怎麼這麼挑嘴。”
趙叔叔揮揮手:“哪裡,我們憐憐算乖了,以前我招呼過的小屁孩才叫難伺候。但明天叔叔還要上班,過幾天再來。”
陳憐能下床活動後,就算“出院”了,她的病床很快就被新的病人佔據。再後來,一個房間裡三張床都被填滿了。
爺爺已經幾天沒睡好覺,況且臥具也不舒服,他說睡久了腰椎會痛。陳憐就提:“我守幾天吧,你回家裡睡一覺。”爺爺先是沒肯,但陳憐說自己已不打算回家,而醫院只給每床配備一個臥具。旁邊的病友和兩個看護也在鼓勵爺爺先回去休息,所以最終爺爺留下句“明天我早點過來”,離開了。
爺爺真的走了。她一下子真的成為這個病房中的一員看護。她成為了照顧者,家裡一根暫時的支柱。沒有母親,沒有爺爺,她將一個人去面對護士和醫生,還有各種複雜的人際關系。她屈著腿,坐在臥具上。
病房裡還醒著的人都對陳憐很客氣,一個阿姨笑著遞給她獼猴桃。但因為三個病人裡有兩個已經睡著,所以大家也沒什麼其他交流。
房間的燈打得很暗,陳憐面對牆壁盤腿坐好,拿出後天要考試的書本。光線很暗,她開啟手機手電筒。但她好像有些看不進去,微微迷茫。
給她獼猴桃的那個阿姨並不知道她在發呆,笑著用方言說:“好認真。我家那小子有這麼乖就好了。”陳憐朝她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十二點時,她打算躺下休息會兒。
病房裡的人都睡去,好像在寢室一樣。醫院裡空調開得早,才五月,涼絲絲的風就吹過面板了。她放鬆一直保持同個姿勢的腿,剛打算站起來,突然聽見奶奶輕微的叫喚。她在叫爺爺的小名。
陳憐走到床邊:“奶奶,要上廁所嗎?”
奶奶迷迷糊糊地睜眼——應該是睜眼了,但眼皮都是腫的,所以眼睛也只眯成一道縫。糖尿病使她的視力很壞,但聽覺仍然是靈敏的:“……憐憐?”
“嗯。”陳憐應聲,“爺爺今天先回去了。”
“憐憐還在這兒?”
“對。”陳憐輕輕笑,溫聲重複,“奶奶要上廁所嗎?”
“……嗯。”奶奶的聲音有氣無力。
陳憐從床底拿出尿盆。
過來會兒,她又躺上臥具,但卻是不能睡著的。約淩晨兩點的時候,又聽到了奶奶的聲音,她就起來,再去拿尿盆。五點多的時候也一樣。她已經習慣睡眠被肆意糟蹋了,只是昏昏沉沉的。
把尿盆重新放到床底時,她聽見奶奶細細的聲音,便湊上去。但又發現,奶奶好像什麼也沒講。
窗簾是合攏的,房間裡彷彿還是黑夜。在微弱的光線中,陳憐望著奶奶的面龐,發現她已睜眼,眼角淌出淚來。奶奶微微側頭,所以一隻眼睛的淚水滑過鼻樑,與另一側臉頰的面板貼合。
她其實也在望自己,但那狹小的縫隙裡,只能探出渾濁而沉默的目光。
打點滴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她順手抽了兩張紙巾,俯下身,輕輕擦拭對方的眼睛:“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對著早上六點微涼的陽光,開啟書本時,也這麼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