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第二天。
“走吧,”母親的聲音,“我們去做胃鏡了。”
陳憐從早上六點的床上爬起來。母親問她怕不怕,她說不怕。在旁邊的護士聽完笑了,說她膽子大,很多這個年紀的人都不肯來做。她愣了下,然後也笑笑作為回應。
她只是跟著母親和護士走,經過走廊。醫院走廊上貼著廣告,胃鏡腸鏡原價1200一次,現在正在打折,800一次。她閉眼,好像就沒看見,轉向正前方,繼續跟著走。
護士讓她躺在一張推床上,然後給她打了點滴。
那是一根很粗的針頭,好像比一般的針粗。是麻醉劑嗎?陳憐這時才意識到,胃鏡不是去拍片,而是像手術一樣要打麻醉,她還從來沒打過。聽說麻醉後人會失去知覺,說出自己不肯開口的秘密,或者一大串曾經背過的英語單詞,又或者會損傷神經?那她會變傻……
面板一涼。是針頭刺進來了。又好像遇到阻礙般,它斷斷續續又突入兩次。她腦子“刷”得空白,心裡的涼意佔據全身神經。
“血管有點細。”護士說。她這時才感到一股尖利的疼痛,剛想問會不會戳錯地方,護士又說“輸液裡有鉀,可能會有點疼”。她閉嘴了。
護士離開,去照顧旁邊的病人。那是個老頭,老頭已經做好腸鏡,她躺在床上,百般無聊,天花板是全白的。她將會遇到什麼,她家又會怎麼樣,那都是未知的,接踵而來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但無論結果是什麼她都只能接受。
多麼浪費時間。她想著要不索性思考一會兒題目的思路,耳朵裡卻聽那老頭說自己每年都要來一次,每年都能割掉幾顆腸息肉。她眯著眼睛,莫名地想起了那隻貓,那隻任她揉捏的貓,王朝和說它跟她很像。王朝和,說起來都忘記告訴他自己來做胃鏡了。她有點兒想他,他現在在幹什麼。後來她索性閉上眼,題目和貓和人俱散,腦子裡空空蕩蕩。
沒有人知道,她只是個傻子,剛剛來到人間,出生不久。
護士這時又遞給她一個小瓶子,讓她喝掉。她掀起眼皮,眼前模糊一片,給她什麼就接來喝什麼。
她漸感到舌頭很沉。她是平躺的,舌頭沉得好像要把喉嚨堵住,透不過氣來,像溺水一樣。
要死了一樣。老頭還在講話。她聽見身側有動靜,微微側頭去看,是護士。
“我這個,舌頭,好像要堵住,喉嚨……”她說,好像在求救。
護士笑道:“嗯,這是正常的。”
她又閉嘴了。什麼都是正常的,她只能帶著厚沉的舌頭,閉眼等待。
“麻藥還沒打呢,怎麼看上去已經迷迷糊糊的了?”男聲。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帶藍帽子的,應該是醫生。
“第一次來做嗎?”
推床動了,她感覺舌頭已經動不了,模糊地“嗯”一聲。
“很年輕啊,過會麻醉不用怕的,一會兒就好了。”醫生的聲音很溫柔。
她感到自己迅速移動,被人推入狹長的甬道,接著是一個小房間,顯得裡面忙碌的人多而龐大。他們很幹淨整潔,戴著帽子手套,都在忙自己的事,泳池水般的藍綠色。金屬碰撞的聲音傳來,一臺顯示屏開著,跳動些數字,大概是她的生命跡象。
“不用怕的,不用怕的。”同一個醫生說。
可是她的臉卻被突然撥開,兩根管子戳來,先抵按她的上嘴唇,戳不進去,下一秒塞進她的鼻孔。它們放得不算對稱,一側有些掉出來,很難受。她還沒來得及說話。
“張嘴,咬著。”
她只是剛剛抬起牙齒,一個東西等不及地從牙隙探進來,撐大她的口腔。
“不用怕的,不用怕……”
手背忽然傳來異樣的涼意。好像換了輸液,陌生的液體摸著血管興奮地躍入大腦。
“啊……”
她不想叫的,可是聲音就這麼發出來了。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2厘米的胃息肉,幽門螺旋桿菌超標……”母親捏著紙念,手指發顫,“還好來查了一下。胃息肉太大了,過三天還要再專門做一次手術,幽門螺旋桿菌倒是可以治好……但你知道這個東西拖下去,會得胃癌嗎?你知道你現在才幾歲嗎?人家醫院裡登記你才十九歲!”母親深呼吸,“你都上公眾號了知道嗎,人家醫院給你發出來了,年紀輕輕就生了這些東西。這是五六十歲的人才得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