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好笑,在紙上寫了個“知道”,想了想又寫道:到大廳裡講吧,方便些。我暑假的時候自學過一點動畫設計,說不定還能幫幫你。
就像解答題目一樣。
他把紙條遞過去,沒想到女生看一眼後瞬間抬起頭,眼眸盯緊他,咬住嘴唇,手指一點點蜷縮起來,好一會兒才很低地從齒縫裡流出:“謝謝……”
他看著她,笑道:“沒事,以後遇到困難也可以告訴我,力所能及的話,我會幫你。”
……為什麼他總是這樣。她又想起當初自己在操場上昏倒,而他主動上前來的樣子。
為了研究ppt製作,昨天陳憐只睡了四個鐘頭。她在正事上都有一點完美主義,做不好就懲罰自己不許睡覺不許吃飯。當年高考前夕,幾場模擬考試失敗後,她就常常不吃飯,饑餓,或者說,腹部隱隱的痙攣,甚至能帶給她精神的快意。
昨天晚上九點半,她在微信群裡問舍友手頭是否有之前已經蒐集的資料,直到現在也沒有回複,反而被“今天誰先洗澡”的問題刷下去——但也沒有關繫了。
她聽著王朝和一點點,像之前講題那樣,語言簡潔扼要,邏輯有條不紊地幫她講解ppt的知識,順手還改善了字號大小之類的問題。隱隱間,她察覺到了腹部的痙攣在平息,像喝了牛奶一樣。
她瞟向他。還是早上,淡淡的陽光從高處的小視窗漏下來,隱在他的脊背後沿。她的視線也隨著陽光,從他頭頂的發稍移到後背,再移到他的臉上。
白皙秀麗的側臉,微微垂著睫。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是一個會為他人付出時間和精力的,溫和的,可靠的人。
像是記憶中的那個人,卻又那麼不同,因為眼前的人無形中似乎還有一種強大的正向力量,無數隱秘負面的情緒與精神疲弱都被他娓娓道來的聲音沖淡。
其實直到今天以前,她都覺得,只要有人在那一刻出現在食堂,笑著正確念出她的名字,無論是誰,她都會産生好感。可是此時她忽然覺得,他好像還要特殊一些。
講完後,陳憐從衣兜裡掏出所有的奶糖,塞給他。
王朝和見時機正好,也把藏了好久的橘子糖給她,但被她拒絕了。
“我請你吃飯吧,王朝和。”陳憐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直說姓名,“或者,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你需要志願時數嗎?我可以把最新的訊息都先轉給你,還是……”
“你怎麼把濫用私權說得這麼光明正大?”他忍不住笑一下,“不用了,不就告訴了你一點ppt的東西嗎。”
她頓了頓,斂去目光,像是隨之收攏起了心中幾欲傾瀉的情緒。不斷搓撚衣袖,她垂著頭。
也對。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一場必須等價的交易。只有她這樣的人,才會經常在天平上權衡,總想佔有什麼,怕失去什麼。
“那謝謝你。”她說。
他又笑著說“沒事”,仍舊把橘子糖放進她的手心裡。
他的指甲略略擦過她的手指,掌心隨後一涼,好像這種涼意流進心裡。她不覺拱起身體,捏住那顆糖,忽然道:“抱歉,我可能……確實不正常。”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平和,“別人都不會像我這樣,在小事上較真。”沒有朋友,寢室裡這麼多人都與自己關系不好,不幫助別人,只在乎自己,之前高中也是……不正常。
他頓了片刻,放緩聲音:“什麼正不正常,努力和堅持不是一直都是天賦嘛。”
她知道他不會懂的,只是笑哼一下:“……確實,我初中老師也這麼說。”
“講真的,我羨慕都來不及。”他望著她微笑,純黑的眼眸裡,有什麼東西安靜地沉澱著,“一個人向他人證明自己‘正常’,本身就是一件無力的事情。”
她心頭一顫。
她緊攥起手裡的糖,圓潤而堅硬的觸感鑽進掌心。隨之而來是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沖動。她知道大半個學期的相處只是真假參半的謊言和笑容構成,但是此刻似乎有些不同。
“王朝和,如果說,我也許……”真的有點兒喜歡你,你會怎麼想呢?
可是她自己都越念越輕,還沒說完,就先低下頭去,像是平靜了會兒,笑道:“算了,沒什麼。”
空氣中很安靜。
“……嗯。”很久以後,那邊傳來他的應聲。
橙黃色的橘子糖,有點酸,但很香甜,是嘗過一次就不會再忘記的味道。糖紙也是橙黃色的,她把那張糖紙擺在鐵皮罐子的最深層。
那天她在講臺上演講完畢,首先去人群裡追捕他的身影。
老師說這次的演講做得很好,舍友們都喜出望外地給她掌聲。
但這些都不重要,她終於找到了他的所在。偌大的階梯教室,倒數第五排的左邊,一個不被人關注的角落,他坐在那裡,被同學們包圍。距離模糊了他的臉龐,但他跟大家一起在鼓掌,而且她覺得他一定在微笑。
直到他摸著鼻子低下頭,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笑著注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