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縣民說話沒有壓低嗓音,被押送的前異石縣縣令,現在的白巾教頭子何百川自然也能聽見,卻顧不上這些,此刻他披頭散發,像是隻留下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和昨日準備大幹一場的雄心壯志截然不同。
想起往日那些豪言壯語,何百川只覺羞愧難耐,自己是多不知天高地厚,才敢當著星光縣的面說這些,人家對付他,甚至不用特意行軍布陣,隨便派出點人,一個早上就給解決了,自己當真是井底之蛙。
這一場仗是把何百川的精氣神全給打沒了,以前還想問鼎中原,此時此刻他只想找到沒人的地方平靜餘生,都落在敵人手中,也許也沒有餘生了。
這倒是何百川過於悲觀,其實黎默言沒有想殺他們,畢竟如果要殺,那直接就在異石縣就解決,何必大費周章帶回星光縣。
黎默言是感覺這些人罪不至死,他們是反了,可反的又不是她星光縣,自己也不會為天河國出頭,不踩上一腳就算很好,派出軍隊把異石縣打散就行,剩下的人放是不可能放的,她不想以後因此惹出種種麻煩,幹脆全部帶回來,給她的星光縣添磚加瓦吧。
至於這些人會不會給她做事,黎默言是不擔心的,好死不如賴活著,而且她開出來的條件又不差。
何百川被帶到一個臨時棚子關起來,即使這一看就是新建的,卻不透風漏雨,還能兩人共用一條薄毯,到了夜晚甚至還會有小卒生火取暖,一日三餐也沒少,雖然沒有大魚大肉,可足夠填飽肚子。
他舔著嘴巴,喝下一口熱乎乎的水,不由舒爽嘆息,感覺這日子真舒服,星光縣也算豪氣,斷頭飯給的也大方,只是這樣的好日子一連過了三天,倒是叫人不自在起來。
這三日都沒人來問過他們半句,好像把他們給遺忘了,就過去五日,何百川就受了了,要殺要剮好歹說一聲,讓他們一直七上八下吊著算是什麼事?
好在第十日的時候,終於有人想起他們,何百川幾乎是一個激靈爬起,從散亂的發絲縫隙裡緊緊盯著對方,而令他震驚的是,來人居然是星光縣的領主黎默言,這大大超出他的想象,以黎默言此時此刻的身份,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黎默言來後只說了一句話,“歸順吧。”
她甚至沒有提出威脅。
何百川沉默一瞬,心想黎默言確實不用,他們被捏在對方手心,想要如何揉搓都是黎默言一個心念的事,以對方的身份,確實不用說這些話。
果然何百川思索間,就聽到左邊有人立刻喊,“我願歸順!”
這就是一個開關,越來越多的人表示歸順,這些聲音彙聚在一起,猶如從山崖上疾沖而下的洪流,帶著難以抵擋的大勢,就在這樣的氣氛裡,何百川看到黎默言微微翹起的嘴角。
這個淺得幾乎看不出的笑,在何百川的記憶裡停留許久,他也不知道這幕有什麼特別,但就是忘不掉。
之後的事情發生得很快,快得何百川自己都沒弄清,他就已被放出來,開始跟著星光縣人一起勞作了,甚至一起幹活的人還是前不久被他劫下的那批,索性對方沒認出他來,不然那就更尷尬了。
但不得不說在星光縣生活確實舒服,可比他當白巾教教主事事都要操心,殫精竭慮的日子快活多了,沒事時還能找老友一起喝喝酒,能一直如此到老,沒什麼不好。
這一次喝酒時,老友說起他們被招安的那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黎默言,“你還記得不,黎大人當時笑了下。”
何百川怎麼可能不記得,有事閑來無事,他都會想起這個笑容,說出口的話卻是,“不記得了,大人當時笑了嗎?”
“笑了。”老友已經喝醉,可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我記得很清楚,那個笑容我進京時在上官那看到過,當時一匹寶馬沖撞他,上官直接抽劍刺死寶馬,後來馬主人刑部尚書告到天子那,最後上官不僅沒受罰,反倒是那尚書被天子亂棍打出去,訊息傳來上官便是如此笑的。”
何百川立刻懂了,為何一個笑容他記了那麼久,原來這就是大權在握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