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再便宜點,糧價一日比一日貴,我們實在沒有羊了。”
行商上前走出一步,牧民止住話頭看向對方,草原風大,日頭又猛,每個人面龐黝黑,眼尾都被風刻出道道紋路,此刻這樣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哀求,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會動容,可行商眼底只有不耐。
他用力嘆了口氣,“包爾,我的兄弟,不能少了,你們也知道外頭在鬧饑荒,自己吃的糧都不夠,這些可是千辛萬苦搶來的,收來就是這個價,我也沒辦法啊。”
包爾望著眼前不為所動的商人,臉上難掩失望,他開始盤算家中的羊,吃不到糧食,只能拿羊肉抵餓,之前吃了好一些,此刻只剩下二十頭羊,也就是能換兩袋薯,他家中一共有七口人,兩袋紅薯啊……
巴爾用力搓了搓臉,如果不賣的話,寒冬就要來了,到時候草原枯萎,羊沒有食物遲早會餓死,他們一樣很難度過冬天,巴爾無神的眼望向行商,想到自己才六歲的小女兒,以及老邁的父母,他脫力地慢慢坐下來。
行商還在誇誇而談,“我知道,我知道,可這真的已經很少了,我們喝過血酒是兄弟,我怎麼會欺騙兄弟,你看看我的薯,皮薄薯大,吃著生粉,新鮮好著呢。”
包爾朝行商手中的紅薯看去,發現還沒有自己的拳頭大,而且表皮皺巴巴,像是放了很久,完全不是行商說的樣子,他差點以為是自己看錯,真不知道行商是怎麼敢當眾說出新鮮這兩個字。
果然,其他人看到十頭羊換來的紅薯就是這個樣子,憤怒地質問,“你就拿這樣的薯來騙我們!”
“這個紅薯是壞的!”
行商詫異,“怎麼可能是壞的,沒爛又沒臭,而且怎麼能說是騙,這個紅薯哪裡不好,皮皺不皺,吃進肚子不都一樣嘛。”
包部落的人沒想到行商居然如此厚顏無恥,被他們當面揭穿,他不僅沒羞愧,反而振振有詞,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你不要臉!”
“你褻瀆草原兒女,潘會降下罪罰!”
行商聽到這句話,面容也冷下來,“就是這樣的薯,愛買不買,現在不是十頭羊一袋,而是二十頭羊,買不起就別吃,一群窮鬼,我願意跑進這個破地方,你們該千恩萬謝才是,真是不知好歹。”
聽完這話,牧民目眥欲裂,有情緒失控的人往前沖,就被行商的護衛一腳踹了回去,其他人趕緊接住他,一邊擋在他面前,防止護衛追過來傷人。
行商看出他們的小動作,諷刺一笑,這群在泥裡打滾的泥點子,那條爛命也就泥點子會在意,“我明天就走,給你們一晚時間準備好羊,我勸你們,能有紅薯就拿紅薯,不要逼我動手。”
“什麼潘,”行商哼了一聲,叫上奴僕回馬車上,“記住就一個晚上。”
眾人望著行商大搖大擺離去的身影,只覺寒風愈發刺骨,遲遲沒有人出聲,最後還是被踹了一腳的漢子咳嗽,才喚回大家的理智。
包爾開口:“胸口疼?”
漢子搖搖頭,可不到一秒,他就憋不住地側頭吐出一口血,豔紅的血跡粘在綠草是分外顯眼,眾人面色大變,沒想到那個護衛隨便一腳,就能把這麼精壯的漢子踢吐血,而這樣的護衛,行商整整有一隊。
牧民們想到這,只覺最後的生氣被抽走,為首的中年漢子開口,“羊,賣給他吧。”
包爾忍不住道,“可是二十頭羊……”
中年漢子身軀佝僂,竟顯出幾分老態,“留不住,總比羊被搶走,什麼都得不到好。”
不再有人開口,只有啜泣響起,有人抹著眼睛,“這日子過得太苦了……”
他們想到長達三個月的寒冬,根本想不到該怎麼度過這個冬天,包爾扶著受傷的男人回帳篷,看著對方的妻子將人迎進去,聽著裡面傳出的驚呼,不一會就有小孩的哭聲響起。
包爾想,家中的男人受了傷,他的妻子孩子該怎麼活下去?
包爾往自己的帳篷走去,部族的其他人已經知道二十頭羊換一袋薯的事,他們跌坐在地,一副天塌了的模樣,他從鬧哄哄的人裡頭穿過,看到拐了腳的格紮叔,格紮該怎麼活下去?
又看到了沒有兒女的夏花婆婆,那她又該怎麼活下去?
包爾還看到失去父母的昂泰,要養活七個兒女的包呼,老母癱瘓在床的塔克,他們呢,他們該如何活下去?如果他們死了,那麼靠他們而活的人,又該怎麼辦?
包爾腦中嗡嗡作響,不知怎麼走回帳篷,等他聽到小女兒玉布的喊聲,他已經本能將人接在懷裡。
“阿爸,”女兒親熱趴在他肩頭,“我今日起來,先喝了一碗羊奶,然後找到金花,在她的帳篷玩了會鞭子,接著我們一起去了阿不爾附近的草場……”
玉布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阿爸這些大人不讓小孩去阿不爾,心虛望著阿爸,後者卻不知在想什麼,居然沒有教訓她,玉佈於是放下心,繼續和阿爸說她今天的見聞,“我們在阿不……那片草原發現了馬糞,阿爸你猜我們發現了什麼?”
你自己都說漏嘴了,不過野馬,包爾心中火熱,馬價高,一匹就能換回不少糧食,如果能找到野馬群,也許這個冬天,不光是他們一家人,部族裡的其他人,也都能過一個好年。